空心菜容易生長,畸零地、溝邊、田壟或荒地到處可見,有人煙處便可看到那青蔬,攝影/古碧玲。

永遠的菜香

那時很多人離鄉時身上會帶把泥土,我和夫婿則夾帶兩根空心菜梗。赴美後將它植進土裡,期待異國陽光給予滋養,使其欣榮繁茂。霧露接連,神奇的生命穿越時空,細根逐一自莖底下抽出。

[dropcap]自[/dropcap]冰箱取出一袋空心菜在水龍頭底下沖洗,去粗老黃葉除混生雜草,一小片葉接連一段莖,水聲嘩嘩,歲月如流,日常生活如是進行著……

空心菜伴我成長,夏天市場裡到處可見那細長莖葉,母親天天提回一大把,基部剁碎餵食雞鴨,其他浸水切幾段便丟入鍋,油炒、汆燙拌淋醬油、或連水撈起來作湯……,印象中童年餐桌上總有它的身影,盛盤或漂浮湯鍋上頭,屋內恆常瀰漫著淡淡菜香。

青春期很想離家,逃脫天天都是空心菜的貧窮歲月

空心菜容易生長,畸零地、溝邊、田壟或荒地到處可見,有人煙處便可看到那青蔬,將人的勤儉及和土地的友善關係實踐得最徹底!而餐餐都是空心菜,讓人既無驚奇也促進不了食慾,青春期很想離家,逃脫天天都是空心菜的貧窮歲月。

空心菜容易生長,畸零地、溝邊、田壟或荒地到處可見,有人煙處便可看到那青蔬,攝影/古碧玲。

高中畢業後負笈北上,三餐多在自助餐店解決,長條打菜台上菜色琳瑯滿目,空心菜總與小白菜、高麗菜等並列角落。剛開始我刻意避開,過些時日不知怎地又將它迎入餐盤。空心菜身形滋味隨莖葉蔓生,樸素平凡卻讓人有安全感。

1989年夏天遠渡重洋,那時很多人離鄉時身上會帶把泥土,我和夫婿則夾帶兩根空心菜梗。赴美後將它植進土裡,期待異國陽光給予滋養,使其欣榮繁茂。霧露接連,神奇的生命穿越時空,細根逐一自莖底下抽出。青葉計日成長,一小片綠意總算收炒成一小盤,兩人對坐舉筷一葉葉細細品嘗,空心菜從此成為珍饈、也是我們最想念的家鄉味。後來聽說有人在水邊栽種空心菜,空心菜蔓生快速造成水源汙染,佛羅里達州政府於是下令禁種,想要大快朵頤只能回台灣!

一把青葉成一盤飧,教人敬慎喜樂

現實粗糙夢常美好,同樣事物總於夢與現實中出出入入,空心菜於歲月之流蔓生。返台後至傳統市場,見空心菜堆滿架上心中盈滿歡喜。原來味覺連通情感,成長臍帶彎繞迴轉,其中竟有空心菜的元素。

渴望許久的青蔬就在眼前,水流嘩啦嘩啦……,我在自家廚房重新建構生活,一把青葉成一盤飧,教人敬慎喜樂。那陣子我卯盡全力,嘗試空心菜的各種煮法──炒牛炒豬,爆香蒜末、加沙茶並用辣椒增色;水煮舖盤上頭綴以花枝或蝦仁;與裹粉嫩肉拌炒,清脆、滑嫩相煨拌……,空心菜變化各種姿態,即便做湯也有吻仔魚或貢丸浮游其中,熱鬧如春日池塘。

後來因工作忙碌漸不耐煩那瑣碎的烹煮過程,一梗一葉,去老與黃斑,還要留心蝸牛與蜘蛛的出沒,空心菜因費工不得我心。夫婿未察其中變化,盛產時仍買一大袋塞在冰箱,我下班後一身疲累回到家,還得面對那繁複工程,啊!撿菜成為刑罰,即便坐著處理仍然苦不堪言,隱忍著或故意讓它在冰箱角落黃爛,空心菜已然變質,隱藏生活的矛盾與抱怨。

水流嘩嘩沖擊,空心菜因何而生,莖葉如何間隔與接連?

空心菜果然可以超越時空,串聯寬廣的人情網路

孩子離家後,生活突然多出許多空閒,挑葉去梗竟可填補生活空隙,甚至帶有療癒功能,一葉一梗,雙手似如採茶、也像針織可自由編織想要的紋路。年歲消減去火氣,此時我不再效法餐廳大廚,忙著開烈火使葉綠梗脆,寧願用一點油幾許蒜末,菜連著水入鍋,加蓋悶煮一會兒,起鍋便可嗅聞著那清爽簡單的生活滋味,和夫婿一餐分食一盤,直覺生活靜好,歲月長流。

仔細沖洗手中空心菜,蟲蟻足跡、泥土的溫度、還有那環繞著餐桌及廚房的人情世故,攝影/古碧玲。

空心菜(俗稱蕹菜)採水耕或土種,前者梗較粗寬,口感清脆;後者又分兩種:以撒種子繁衍者葉多集中在頂端,莖長葉少;另一種藉藤蔓繁衍的葉多莖細,吃起來口感較嫩。仔細區分空心菜葉有大小色澤也有差異,公婆到中部來,見市場有人拿自家菜園種的「股蕹」出來賣好是興奮!

北部寸土寸金,少有農地(菜股)可種多葉的空心菜。同樣的菜今昔、南北竟有差異,引發人生出念舊之情。公婆每次到台中來總要買好多空心菜回去,自己吃或送人,很受歡迎。我們北返也常順道帶回一些,以解老人家對那純樸年代的懷念。空心菜果然可以超越時空,串聯寬廣的人情網路。

水流嘩嘩,仔細沖洗手中空心菜,蟲蟻足跡、泥土的溫度、還有那環繞著餐桌及廚房的人情世故……,精挑細選每片將入口的莖葉,一大把成一盤,生活其實很簡單,珍惜便覺有味。

(本文為作者的散文創作,敘述其生命中之回憶,這是發生在20–30年前的事 。《上下游》不鼓勵偷渡活體到任何國家與地區的行為,特此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