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 / 曾泉希

淺山居絮語——樂當鄉下人

房東Tina的大花園裡,數百棵玫瑰花,在黃昏光線的曳影下,各色繁花彷彿都加了濾鏡,色階豐饒,朵朵入畫。再往深山行走,雜林間隱匿了眾多生物,此時,便可一人獨享聲響徹天蟲鳴鳥叫的環景現場……

攝影 / 曾泉希

[dropcap]在[/dropcap]烈暑蒞臨山谷的時日,正值龍眼結果纍纍之際,還未熟果前,先是有紅色的荔枝椿象爬攀滿樹,吸取龍眼嫩芽及幼果,造成滿地未成熟的落花落果,但駐留不到一個禮拜,圍牆外的兩大棵荔枝椿象全部撤走,聽說是,山谷裡有人放了一種「平腹小蜂」,雌蜂會將卵產在荔枝椿象的卵內,讓椿象的卵無法生長,在卵內孵化的小蜂,歷經20天會去找椿象的卵繼續寄生,是荔枝椿象的天敵。就在天敵成功把荔枝椿象趕出山谷之後,龍眼果實與日漸熟,早就在此駐地的獼猴們來了。

還沒嚐到甜美果實之前,就要先遭受群猴的驗證

一群大小獼猴,俐落穿梭在後院的幾棵龍眼大樹上,有時表徵性地遮遮掩掩一下,有時大辣辣旁若無人,偶爾,你注視他們太久,領頭的那隻猴會現身對著你發出「吼吼吼」的低吼聲,示意他們團隊的壯大,不要試圖阻擋他們用餐!於是,七月與八月,常常得去稻埕與小天台,撿拾猴老大們飽食一頓之後豪氣亂扔的龍眼籽,散落一地,甚至,摘下未成熟的百香果,粗暴地挖了一個洞,用食指摳出(推理)裡面的果液,發現未熟或太酸,就使性子丟在地上,並拉斷數根幼苗,臨走前再拉個一兩陀屎,警示該名農民農技不甚優,要改進!

攝影 / 曾泉希

想到半年前在屋子四周陸續種下的果樹;酪梨、蘋果、芭樂、梨子、柑橘、楊梅、木瓜、樹葡萄⋯⋯有一天長大結果,有可能還沒嚐到甜美果實之前,就要先遭受群猴的驗證,被吃光光的可領到獼猴認同勳章,表示種得還不錯,猴大爺賞臉。為此,既然入鄉,感覺要有點鄉民特有的憂患意識,還去參加蕉埔里舉辦的「獼猴防治專案」課程,席間,除了我之外都是資深農民,大家特徵是皮膚黑黝,著膠質雨鞋,隔壁一位農民突然轉頭問我:「你的田在哪?種什麼?猴子來幾隻?」我:「我沒種什麼啊!在住家旁邊,阿就種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花草草,跟一些⋯⋯種來自己吃的小果樹。猴子有來過七八隻吧!」農民阿伯大笑:「蝦咪啊!才七八隻,我們一捆都來七八十隻誒!」所以,整堂課上下來,自動語閉,太小咖,不算是受災戶,不適合發言。

攝影 / 曾泉希

想著這些農民引以為生活經濟的結晶,成了獼猴的主食,日式新電網的架法、新研發的火箭炮,成了農民新添購的對峙裝備,回家後,便把我的沖天炮默默收了起來,想說,他們可以先來吃我的小果樹,當成供品第一站,就會減少集體果農戶的損失。不過,我一時濫情也想太多,因為獼猴數量不是我可以想像的。我想像的供品數量應該僅能塞牙縫,想著原來人的世界有情理法可以「依據合理」分配物資,但動物的世界可以依據什麼配比留給耕耘的人?目前,無解,無從跟獼猴坐下來談條件!

從2019年開始獼猴已從保育類動物名單中除名,想來農民也不會因此恣意撲殺,整體生態的環環相扣,不是大肆撲殺某類就可以救到另一類生物,就像無法撲殺全面小黑蚊一樣,但今年的山谷,還未見到大群小黑蚊,鄉友說是今年乾旱,小黑蚊就少了寄宿體數量自然少了很多,但過度乾旱植物少了潤澤少了豐厚植相,有些香草植物只要一天缺水就全掛,因此只要下雨的時日,就份外開心,即使天空雲層仍高,午后只降噴了一點點雨滴,也好。

「汗滴禾下土」,只為除雜草,趕小蟲,修剪枝幹

屋子四周前後院加起來共有三處種植地,每一處配置一條至少六米長的黑水管,每日需噴噴灑灑一番;夏日,替植物澆水是跟洗澡是同等重要的事,因為有點範圍,至少要澆上半小時,比洗澡時間還長。有時會看見,躲在尚未長大的低矮芭樂樹下,幾隻剛出生的小貓,看到水灑來的時候,跳起來抓水的模樣,像貓的祈雨舞。

攝影 / 曾泉希

炎夏,是太陽與水的調配遊戲,也是身體循環最好,最有感的時候:曝曬、運動多少,就要補充多少比例的水進來,才能暢通血脈與筋絡,如同土地一樣,水的滋養,育澤大地,地土底下植物維管束保持流通,才能讓地土上的植栽植貌盎然完好。

攝影 / 曾泉希

如同擋土牆後的五結芒草,正在演繹「夏滿芒夏暑相連」的語境,每年無需招呼地,在此時定期體現大地時序安排的奧妙,一陣雨後,旺長,直至秋分之後才見衰落,所以,索性就不除了。後院自己長出的皇宮菜,也自動找階梯攀爬展葉,掛在圍牆上的蕨類與蘭花,即使在大龍眼樹闢蔭下,也沒有長得比較好,熱氣烘烘在海拔不到一百公尺的淺山,依然急速上升奔騰,走出門,必須戴上大簷草帽好行動,因為太多農務雜事需要進行,經常無法等到太陽下山的六七點才動作。於是,乾脆不擦防曬,乾脆不畏各種小蚊蟲是否上身,常常是「汗滴禾下土」,只為除雜草,趕小蟲,修剪枝幹,做做蔓藤類植物如白色馬纓丹、藍雪花得以攀盤的骨架,好讓它們順利爬滿牆,直到把水泥牆遮起來,就可以跟遠方的赤松、相思樹做綠色連線。

黃昏,是徒步走入山谷深處野雜林的黃金時光

以前人說,鄉下人是看天吃飯的,這是我這個初級鄉下人仍未全面參與的生活日常,如果說有一點點參與到,應該是幾乎天天得以坐擁滿天黃昏的彩霞,田中央的樓高無法抵擋的廣闊無垠,天空壯麗,彷彿看天就可以飽了。

攝影 / 曾泉希

再來一個有感覺自己住鄉下的點是,每週兩次的倒垃圾時間,問了隔壁鄰居嫁來台灣的越南大嫂,要去哪裡倒垃圾?她說:可以在垃圾車來之前五分鐘,放在小路口的茄苳樹下,放在大棵的下面,不是小棵的喔!此時心中O.S:「好在自己認得茄苳樹,不然永遠都倒不了垃圾。」

黃昏,是散步的黃金時光,徒步走入山谷深處的野雜林,一路上可能會遇到正前往大德寺裝冷氣的父子二人組,也可能會遇到退休數學鐘老師,手持割草機集中精神割著上禮拜下過雨後開始蔓長的雜草,泥作阿南正在維修工具間,山谷御用水電師傅曾阿喜急速驅車前往搶救某一戶忘記關水而滿出的水塔。房東Tina的大花園裡,數百棵玫瑰花,在黃昏光線的曳影下,各色繁花彷彿都加了濾鏡,色階豐饒,朵朵入畫。

攝影 / 曾泉希

再往深山行走,雜林間隱匿了眾多生物,此時,便可一人獨享聲響徹天蟲鳴鳥叫的環景現場,風從樹林間隙徐徐吹來,熱氣漸漸退散,汗流盡,樹林裡群樹的溫度緩化了夏日的炙感,邊走邊想像,好像每一棵樹都帶著一袋水而存在,為了澆灌火宅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