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沖泡為茶飲的月桃花苞 ,攝影/李盈瑩

煮花食果,野地時序的儀式感

同一塊菜園循環了六個春秋,同一座山林走了上百回,試著用更緩慢閒適的心情去看待,好像又會有新的視野浮現出來。六年如果是一場小學,我從初入農村凡事都躍躍欲試的新生,慢慢長成沉穩淡定的六年級生。

每年農曆年後適逢春暖花開的季節,我常在心底盤算這一季要種什麼作物,前期的作物何時能收成清空、哪個晴朗的日子要拾起鋤頭整地翻耕,又有哪些作物該播種育苗了。可是今年我卻什麼也不想做,想讓自己放慢步調,想種的時候就種一點,就算沒有種好種滿,園子裡自然竄出鮮鮮綠綠的雜草也很好。

或許是因為在耕作上的刻意留白,我的注意力被騰了出來,同一塊菜園循環了六個春秋,同一座山林走了上百回,試著用更緩慢閒適的心情去看待,好像又會有新的視野浮現出來。六年如果是一場小學,我從初入農村凡事都躍躍欲試的新生,慢慢長成沉穩淡定的六年級生。

2/18 月桃

農曆年後,從熱鬧歡騰的假期回歸宜蘭的日常生活,開春的第一場山林步道,好像作為年度儀式的開端,宣告一年的起始。二月是這座山林月桃預備開花的日子,往年我曾採摘全然綻放的花朵,將花瓣投入飯鍋蒸煮,香氣卻不如預想中的濃郁,今年試著採集含苞待放的花串,果不其然,將花苞縱切的那一刻,層層包疊的香氣淡淡發散,用熱水沖泡砌成茶飲,身體的回應是喜歡的。於是我再採了幾串,冷凍封藏,為日後儲備。

可沖泡為茶飲的月桃花苞 ,攝影/李盈瑩

2/25 鳳梨

連假後回到宜蘭,最渴望的除了關切幾日不見的母雞們,添換飲水、割刃草葉餵食,其次迫不及待的就是巡視菜園,時間的積累總能替作物帶來驚人的變化。相隔一週不見,珠蔥迎來大出,蘿蔔露出嫩白的香肩,其中最令我驚艷的是,前年夏天從二湖買來的鳳梨苗已開花序,那如碗巢的葉片,在底處現一圈暈紅,在早春預告了夏日的收成。

3/4 橙花、金柑

相隔一週再去同一條山林步道,步道的起始有在地人家栽植的紅心芭樂、香蕉與柿樹,隨後便迎來陣陣撲鼻花香,那是每年三月瀰漫在農村空氣之間的柚子花香,其濃郁遠播的程度,是整個庄頭都會被全面籠罩的氣勢。

接續繞行山林,昭和草在初春開展毛球,穿山甲在茶園邊坡挖鑿了新的洞穴,並在洞口殘留一小山的紅土粉末。下山後,順勢繞到我用來栽種果樹的菜園探看,從去年歲末發現的第一顆金柑初果,直至今年三月初終有轉黃跡象,談起金柑,全台有九成都栽種在宜蘭,除了市面常見糖漬而成的金棗蜜餞,在地人也會鮮食,閒暇沒事就丟一顆入口,皮脆多汁,果皮上的柑橘精油帶來細微苦澀,咬破白色透明的囊膜後,逐漸釋放的酸氣融合果肉鮮甜,滋味萬千共冶一爐。它們是宜蘭人的口香糖。

香氣濃郁的柚花,攝影/李盈瑩
從歲末收成到春季的金柑,攝影/李盈瑩

3/17 桑葚

隨著氣溫漸暖,山林裡的月桃花串已完整開展,能採收花苞的日子已屆尾聲,此時野生桑葚正陸續成熟。去年底的低溫蓄積,促使了今年的桑葚大出,結實累累的枝條如一道道彎垂的柳,遠看像一只倒蓋的碗,我將身子穿梭到碗的內裡,由內向外看去,成熟飽透的、寶石紅的,仍淺白生澀的,一顆顆錯落在桑葉之間。桑葚不耐放,但我也不愛加工後被糖膩淹沒的滋味,所以每次只採幾粒鮮食,它們就像是鄉土版的莓果,是春日的小確幸。

桑葚果實,攝影/李盈瑩
掛滿枝頭的桑葚,攝影/李盈瑩

3/23 苦楝

春日低頭往草皮細看,鮮紅的蛇莓藏匿其間,鼠麴草也在此時接續開花,稀稀疏疏長在菜園間。春日抬頭往遠山望去,苦楝花灰濛濛的淡紫色調靜定座落,它不像風鈴木有艷黃的花串、有花旗木的粉色動人,也不像木棉花有霸氣的大型花,更不如早些時候盛開的櫻花受人追捧,明明是朝氣蓬勃的春天,就獨苦楝自己蒼濛低調,但正因這樣的不張揚,反而成就繽紛春日最耐人尋味的一景。

4/5 龍眼、番茄

「三月,尋食的象鼻那般長」,是鄭愁予的詩句,不知為何每年春天這個句子就會掠過我的腦海。時序跨入四月,一樣的農村,一樣的山林,步道入口的龍眼樹梢掛滿日漸茂盛的花序,我想起日前採訪的宜蘭蜂農會趁此時載上一卡車的蜂箱,到中部龍眼園住上幾個月,隨後在六月至壯圍採哈密瓜蜜,秋冬採田間施撒之綠肥「田菁」節骨上的蜜露,隨後還有溪床上盛開的雞屎藤蜜,如游牧般的養蜂人生。以往總是遠遠地觀看龍眼開花,今春我頭一次試著將鼻息湊近花序之間,果真有龍眼蜜的香甜氣息瀰漫耳際,據說採摘幾枝花序曬乾沖茶,亦有蜜香甜。

回頭再循往菜園,玉女番茄走向季末,在等待橙茄色調跳往下一色階之前,果實已被白頭翁啃出不規則的花邊。春季大地的野花野果餵養我們,我們也種番茄給小鳥吃。

被白頭翁啃食的小番茄,攝影/李盈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