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邱勤庭

便當與搭伙的情事

兩口之家要持之以恆開伙有點難處。菜不好買,菜色不多,剩菜不少,用不完的食材容易過期。開伙不斷火,最重要的,要有胃口佳,不挑食,住得近的好朋友,可以充分消化你煮太多的菜和飯。

門鈴響,我拎起保鮮盒下樓,門開處,鄰居黃先生笑咪咪等著。我把裝滿飯菜的盒子給他,他遞回上次的空盒。「謝謝,謝謝。」頓了一下,他笑說 :「我看,學費也順便請你出好了。」哈,哈,咳。

鄰居的小女孩,從幼稚園開始,就吃我們家的便當,如今都亭亭玉立大學畢業上班工作了。

小女孩的媽媽Amy,是夫人和我的美髮師。夫人有次去剪髮,Amy犯愁問說,義大利麵要怎麼煮啊?女兒想吃義大利麵,可是我只會剪頭髮,廚藝一竅不通。

那天晚上,夫人做了一大缸義大利麵,打包一盒,請Amy來拿。

“ Louis, I think this is the beginning of a beautiful friendship.”

三菜一湯的晚餐,再也不是夢

夫人的回憶,給我們家的便當史,一個浪漫的起源。我的版本比較寫實。說白了,兩口之家要開伙有點難處。菜不好買,菜色不多,剩菜不少,用不完的食材容易過期。真的下決心要開伙,就要持之以恆,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晒網。而且,要有中短期食譜規劃,才能充分運用食材,翻新花樣。最重要的,要有胃口佳,不挑食,住得近的好朋友,可以充分消化你煮太多的菜和飯。而且,廚房要有很多備用保鮮盒。

萬事俱備,東風吹起,我們就有恃無恐開伙了。

三菜一湯的晚餐,再也不是夢。我們快樂地享用,夫人順手把菜撥兩邊,魚只挑一邊吃,要多夾一塊肉,會想一下,剩得太少,做便當不好看。吃著吃著,小女孩漸漸長大。偶爾,Amy來拿便當時,會報告小客戶的評論,哪道菜好好吃,也會轉達客戶想點的菜:阿姨,上次那個龍蝦沙拉好好吃,可以再做嗎?當然沒問題。那是買來的熟食,切點西洋芹,蘋果丁,拌一拌就行。

我們做的便當,份量不小。打飯打菜時想,說不定這個便當,Amy一家兩三口會一起吃,於是就盡量塞。Amy投桃報李,經常從嘉義老家,捎來自家栽種的玉米、南瓜、香蕉、蕃薯。「小朋友愛喝阿姨的南瓜湯喔。」看著那一大袋南瓜,我毫不遲疑上網買了一支手持攪拌器。得空就開始炒洋蔥和大蒜,切南瓜和蘋果,煮透了,拿攪拌器伸進鍋子,按下開關,攪起金黃色的漩渦。那一刻,真是療癒。

攝影/邱勤庭

全黨一心一德 共食一袋便當

我病後,多次出入加護病房,害夫人接病危通知接到手軟。又遵醫囑不得隨便吃外頭來路不明的東西,夫人只好辛苦著三餐自炊。偏偏那時我臨老不認命,和同志組新政黨,每天要死不活還撐著出門去「上班」。為了保命,夫人於是下令「不准外食,帶便當」。要知道,拎著夫人的便當去上班,並在眾目睽睽之下吃獨食,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既然要帶便當,就要帶給「全黨同志」一起吃。哈哈哈,本黨草創時期,辦公室只有四名全職同志。於是,每天早上,我肩揹一只小書包,手提一袋沉甸甸的玻璃保鮮盒出門。

午餐供應時間,用一只小小的微波爐加熱,幾個人圍坐吃起來。兩名女同志對於不必動手就能吃別人做的飯菜,都十分欣然。男同志則表示,早餐剛吃過,中午喝啤酒就好了。於是拎一支台啤坐下來相陪。一會兒,站起來進辦公室掏摸一陣,拿雙筷子走回來。就這樣挾著挾著,喝著喝著,吃了一頓本來不餓的午餐。此後,他不再多說,每逢開飯,負責開啤酒拿杯子,吃得一心一德貫徹始終。

如今黨務蒸蒸日上,不用我老來操心,我也學會和病體共存。夫人乃一掃陰霾,重現孟嘗本色,家裡恢復往日賓客如雲的盛況。朋友們都勤儉愛物,外食如果菜點多了,就打包帶走;來我家吃飯,也都自備餐盒。其中意識最清楚,意志最堅定的,是彩券大哼羊咩。

大遲到的冒失鬼 讓大哼到手的便當插翅飛了

大哼向來不辭勞苦,身上掛的揹的一落一落,裡頭總有幾個在我家廚房進進出出的保鮮盒。上座吃飯,她是明人不說暗話,「吃飽離手,不要再亂挾,老娘今天要帶便當。」那一回留英學人劉某難得回鄉,吃到酣暢處,把每一只大盤搬到面前,一筷一匙吃到寸草不留。大哼坐在旁邊,眼角一抽一搐的痛,事隔經年,依然恨恨不絕,說是心如刀割。但這還不是最慘的呢。

另一回,AI32小組的人權食堂,大哼穩穩打包了一袋足以全家飽的炒米粉。九點多,都已經在喝茶吃甜點了,突然來個大遲到的冒失鬼,而且還餓著。我向大哼使眼色,她回我一個肝腸寸斷的表情,點點頭。那個餓鬼頭都不抬,把一袋炒米粉掃得精光。可憐的大哼,到手的便當插翅飛了。

寫著寫者,好像是我家的便當傳奇了。其實啊,這世上該有的事從來不會少,想得到想不到的事,都有人做。最近,王小友聽說我家派對之後可以帶便當,大喜過望。他說他都上網去找便當。這事你聽過嗎?去 google 一下「搭伙網」。真的耶,有需求就有供應,網上自助媒合。有如網購平台,或某種共乘機制。

對了,夫人要我通知小友改天來取貨,我們要用一整包牛肋條煮印尼風味的蔬菜牛肉。那個湯汁,美到令人忘情失控。我於是多寫一條訊息:「記得先煮一大鍋飯。切記,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