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台上的志工們集體切洋蔥，切出了一座雪白小山的時候，我身邊的朋友一直說，「他們怎麼都這麼厲害，到現在都沒有覺得很刺激嗎？我站在這裡都想掉眼淚耶！」我目測了一下，我們與舞台之間至少有五公尺的距離，我深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沒有聞到洋蔥味，但她頻頻說，真的好刺激、好刺激啊！天啊！。
切洋蔥切得這麼戲劇、切得這麼全場又哭又笑，恐怕是我生平僅見。
藝術節工作者「鐵打的身體、血很熱」
我這位朋友是台北市文化基金會表演藝術節統籌部執行總監劉麗婷，她參與投入了長達10年的藝術節。每年夏天，她和基金會的工作人員、上百位志工為了舉辦台北藝術節、台北藝穗節、兒童藝術節等藝術三節，兩個半月內接待來自全世界各地上百個表演團隊、讓上百場演出順利進行、服務數千位觀眾的疑難雜症，戶外演出超級多的藝術三節，還需要在逼近40度的台北豔陽下，冷靜處理每個工作細節。
每一個夏天對她們來說都太過刺激，這些人，是沒有暑假的，是沒有陽光沙灘海浪和暑假顧小孩這回事的，即便有小Baby，也是抱到表演現場，大家一起照顧、一起工作。
這一天晚上，是為了感謝上百位志工而舉辦的感謝餐會，這群被藝術家稱為「鐵打的身體、血很熱」的基金會工作人員，將往年單純吃飯的感謝志工晚餐會，今年首次擴大活動內容，除了例行的跳舞、吃飯，他們將行為藝術也納入其中。
對，就是切洋蔥。
志工感謝餐會的晚餐菜色豐富，室內有熱騰騰的十幾道菜，工作人員在戶外揮汗烤肉，還特別叫了台北名店的砂鍋魚頭，其中最特別的是一道洋蔥湯，他們邀請志工們上台切洋蔥，邊切邊聊內心話。「天氣真的很熱啊！今年應該是我人生中碰到過最熱的一年了。」、「我是值最多戶外演出活動的志工，可是現場小朋友都很棒、很好溝通，我覺得這個夏天很值得。」。「其實我沒有覺得很累耶~」當有志工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台下報以熱烈掌聲！
最後匯集了整個藝術節志工們血淚心聲、切得細碎的洋蔥，由工作人員抬到場外煮湯，然後大家一起喝完這碗洋蔥湯，送走炙熱的2017。
當藝術家切洋蔥，我們都沒有哭
切洋蔥，是今年藝穗節最「催淚」的活動。策展人林欣怡為藝穗俱樂部找來了藝術創作夫妻檔高琇慧與柯德峰，擔任今年俱樂部店長，為藝穗俱樂部策劃系列活動。藝穗節三週期間，每週二到週五的晚間十點到十點三十分，兩人會在俱樂部裡舉行「酥壓療癒時光」，提供藝穗節所有參與者和演出者，在深夜時光來到位在牯嶺街小劇場2樓俱樂部，一起相聚、放鬆紓壓。
其中一個「酥壓療癒時光」活動就是切洋蔥，大家會圍坐著，邊切洋蔥、邊談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而且，這個行為藝術要把眾人切得細碎的洋蔥，一起烹煮分食，這才算全部圓滿完成。「在這個過程中你說自己的故事，同時也吸納別人說的故事，然後收到別人對故事的回應，經歷了這些的洋蔥進到你肚子裡的時候，是溫暖的。」
藝術家高琇慧回憶，切洋蔥的那一晚有七個人參加，眾人圍坐成一個小圈，來參加的人都不知道今晚活動是「切洋蔥、講故事」。那要說什麼故事呢？「什麼都可以講啊，有人把生命中很重的事情，輕輕地說完，有人怕場面太傷感，就講了一些笑中帶淚的故事。還有人切一切就跑掉了，他沒有留下故事。」
『我覺得阿嬤太愛我了啦。』
所以那個晚上你們分享了什麼故事呢？「有一個年約40歲的男子，他的父親非常擔心他尚未成家，因此都會不定時的到他家裡小住，表示關心。頗感壓力的他說，父親總是刻意挑在假日尚未開始的時候前來，他說『我的假日總是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父親的關心與愛，兒子收到了，但留下了一點點苦惱。
還有一個與父親有關的故事，有一個參加者說起了自己父親的葬禮。「當時他的父親即將走入人生終點，醫院發出病危通知，因此他父親的國外親戚連夜趕來，等了快一天的時間，這段時間大家都在醫院裡。」然後事情急轉直下。
「他說，因為親戚們需要返家了，卻不知道那個時候何時會到來，最後決定提前舉辦葬禮，但當時，其實父親還活著。」這位兒子用很冷靜而簡短的句子講完，現場的朋友們用聆聽陪伴，沒有人預料到今晚會聽到這一段人生故事。
當有人說了很深刻的生命經驗，有人就跳出來講講可愛的經歷。「有一個觀眾說，他的阿嬤每一年都會去跟他住一個月，阿嬤都會煮他最喜歡的菜。可是同一道菜連吃一個月，餐桌上都出現同一道菜，『我覺得阿嬤太愛我了啦。』」
「被拘禁許久的人，走向光的那一邊了。」
藝術家高琇慧自己分享了什麼人生故事呢？她講了一個令人對生命看法完全改觀的故事。「我的弟弟久病臥床已經4、5年了，在他臥床時他說他做過兩個很像的夢。夢中他搭著手扶梯不斷向上，手扶梯的盡頭有光，隨著身體向著光移動，他說他心情非常愉快。」所以，他抵達了嗎？「沒有，他到了手扶梯頂端，因為他沒有卡，所以過不去，只好悵然回頭。」
那夢中沒有抵達亮光之處的心情是什麼呢？「很懊惱啊！猜想時間是真的還沒到啊！」
最終，藝術家的弟弟在今年的一月離開了，「就像一個被拘禁許久的人，走向光的那一邊了。」
高琇慧說，最後大家將手上各自的那一顆切得細細的洋蔥匯聚在一起，煮成一鍋湯，一起享用，完成這一整個行為藝術。那麼有人哭了嗎？「沒有耶，收假的故事帶著淡淡的感傷，阿嬤的故事讓大家笑得很大聲啊~」
你必須投入，然後才理解洋蔥湯的美味
就「催淚」的角度來看，「切洋蔥」沒有很成功，畢竟沒有人真的痛哭流涕，但是非常具有藝穗節互助支持、開放自主的精神。
所以，今年夏天一共舉辦了兩場切洋蔥晚會，一場迷你而感人，另一場則是代表著盛大歡樂的尾聲。有很多人說做菜的時候會得到療癒感，藝術家將這種療癒感帶到另一個境界。
我問了得到兒藝節最佳志工的姜勝峰，為什麼炎熱夏天不要去吹冷氣，要選擇跟這麼多小朋友在一起，今年戶外值班數最多、總值班時數達到102小時的這位29歲青年跟我說，因為高中時老師帶他們去教養院，有一句話他印象深刻，「你必須了解並投入你所處的環境。」
在社會裡，畢竟你不是一個人，你享受的一切並非理所當然，你必須投入，然後才理解並享用洋蔥湯的甜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