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吃掉的海洋系列報導 (2) 兩個台灣女生的海上航程

簡單說,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國際聯手獵殺案。

在船上的採訪中,我認識了兩位三十歲不到的台灣女生,她們跑去申請國際環保組織綠色和平的行動船,登船當志工。一位是台大城鄉所畢業的顏寧,另一位是政大外交系畢業的藍之青。兩個人登船當然都各有人生考量和夢想,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挺身保護海洋。

船在夜晚駛離高雄,碼頭邊燈火通明,大型貨櫃的工作站閃耀奇異光芒,彷彿科幻電影的場景。船在一片期待氣氛中緩緩出港,我們瞬間被黑暗吞沒。黑暗中,有一位女水手,奮力拉著比她的手臂還要粗的繩子,她是藍之青。小小的身影在船上烙下黑色的影子。

藍之青看起來還有一絲絲女孩的青澀。之青的雙手沒有擦指甲油。她說,「船上辛苦的工作,都是水手在做,從大的到小的雜務,例如打掃、維持船裡裡外外的清潔。」但她不怕辛苦,她說,「我們大部分的水手,都是從什麼都不知道,只憑著熱情做起來的。」

「我念的是政大外交系,我對國際關係很有興趣,暑假過後我申請到歐洲去念環境政策,因為我未來想要朝國際環境政策發展,想學更專業一點的環境知識。」啊,原來又是一個非常熱血的年輕人!

綠色和平成員釋放被台灣籍延繩釣漁船三聖祥868號所設繩纏住的旗魚,並呼籲台灣支持有效的海洋保育策略,共同守護所剩不多的漁業資源。
綠色和平成員釋放被台灣籍延繩釣漁船三聖祥868號所設繩纏住的旗魚,並呼籲台灣支持有效的海洋保育策略,共同守護所剩不多的漁業資源。 10/11/2011© Paul Hilton / Greenpeace

全世界最會抗議的環保組織

在 我大學時代,曾經積極參加過台灣的反核等環保運動,當時流傳在學生之間,有一個幾近傳奇的國際環保組織,綠色和平。那是一群嬉皮組成的,一個全世界最會抗 議的環保團體,曾經在 1971 年,駕著一艘快解體的漁船「彩虹戰士號」,在海上抗議美國核子試爆;也曾經把船直接駛向法國核子試爆的航道;為了阻止濫捕鯨魚,綠色和平的環保成員在海上 對決俄國捕鯨船,他們開了小艇,把自己擋在魚叉的前面。

當時綠色和平將這個行動的照片公佈世人,「一艘擋在魚叉前的小船,試著救一條鯨魚,這樣的畫面就足以說明一切,就這樣一張簡單的照片:一邊是魚叉,一邊是鯨魚,你會支持魚叉?還是站在鯨魚那一邊?」

「那真的滿猛的!」記得當時我心裡是這麼驚嘆著!人生安排如此巧妙,當了記者之後因為採訪的關係,我竟登上「彩虹戰士號」的姊妹船,「希望號」。(綠色和平的朋友提醒我,它叫做「彩虹勇士號」,但對我來說,「戰士」總是多了一點傳奇的神話色彩,一如它在我心中的地位。)

『希望號』在海上有很重要的任務,它會積極觀察在太平洋的過度捕撈和非法、未受規範、未通報的漁業行為,以非暴力行動凸顯過度捕撈問題。為什麼是太平洋?因為它是全球最後一塊豐饒的魚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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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號」2011年11月在太平洋公海發現一艘圍網漁船與運搬船正在進行非法換貨。二船進行非法作業的區域為印尼附近的國際公海,是已被中西太平洋漁業委員 會(WCPFC)及太平洋島國禁止圍網作業的區域。其中圍網漁船既沒有掛旗子也沒有登記,僅有菲律賓籍的漁工在船上,正與一艘名為Lapu Lapu的運搬船進行換貨。11/24/2011© Alex Hofford / Greenpeace
綠色和平成員2007年在地中海發現延繩釣漁船抓到的黑鮪魚,拍照時已死亡。
綠色和平成員2007年在地中海發現延繩釣漁船抓到的黑鮪魚,拍照時已死亡。 06/15/2007 © Greenpeace / Marco Care

沒有倖存者的獵捕行動

為了獵捕鮪魚,人們使用兩種最主要的魚法:圍網以及延繩釣。圍網船捕撈的是製作鮪魚罐頭的正鰹,整個中西太平洋上的大型圍網船 (500 噸以上),有 306 艘,台灣就有 34 艘,僅次於美國的 39 艘  [1]。綠色和平說,全世界最大型的圍網漁船,每次出航可以載運三千噸的鮪魚。

世界上最大的圍網鮪漁船Albatun Tres,每次出航可運載高達3000噸的鮪魚,約等於某些太平洋島國全年漁獲量的兩倍
世界上最大的圍網鮪漁船Albatun Tres,每次出航可運載高達3000噸的鮪魚,約等於某些太平洋島國全年漁獲量的兩倍05/27/2008 © Greenpeace / Paul Hilton

延繩釣船則在是長長的魚線上,放置魚勾,一艘漁船最長的魚線可以長達兩三百公里。根據環保團體的資料,全球的延繩釣釣線,加起來可以纏繞地球 550 圈,一年放置到海裡的延繩釣的魚勾高達 14 億個! [2]

鮪魚的集體失蹤案,追查到最後,原來凶器是高科技漁法,幫忙毀屍滅跡的,是人類的嘴巴。

「鯊魚被割了魚鰭,然後丟到海裡」

綠色和平的資深專案主任高于棻說,「我們積極進入國際漁業組織平台,實際進行遊說,為各國尋找永續漁業之道,同時我們在最主要的鮪類消費市場-歐美國家,將鮪魚罐頭中的誤捕情形和過度捕撈的惡果透明化,成功要求生產者改變採購方式,直接挑戰貪婪的工業化捕魚。」

什麼叫做「積極觀察在太平洋的過度捕撈和非法、未受規範、未通報的漁業行為」呢?這就是綠色和平行動船在海上重要的工作。另一個登船當志工的台灣女生顏寧說,「我是 2010 年 10 月,從巴布亞新幾內亞登船出發,然後在船上當翻譯志工,同時也在廚房幫忙。」

顏 寧是個安安靜靜,但是講話內容很能打動人的女生。她曾經在帛琉鯊魚保育區裡目睹台灣漁船違法捕撈鯊魚。「我們看到船上的魚工正在割魚鰭,旁邊還有一袋袋已 經被割下來的魚鰭!」魚翅是極有經濟價值的漁獲,華人視之為極品奢華美味。但是海上的現實是,鯊魚是被割了魚鰭帶走,然後整隻鯊魚被當成垃圾丟棄到海裡, 慢慢在海裡流血等死。

令我驚訝的是,台灣在陸地上邦交國不多,但卻是個海上勢力龐大的國家!

台灣的捕撈有多厲害呢?顏寧說,台灣和日本捕撈的大目鮪的數量,超過全球的三成,台灣跟日本捕撈長鰭鮪的數量,是將近全球的四成。而大目鮪、黃鰭鮪和長鰭鮪已經被列為瀕臨絕種紅皮書,意思就是說,再不立刻採取行動,這些物種就會滅絕。

照片/顏寧提供
照片/顏寧提供

西元 2048 年 海洋裡將可能一無所有

根 據 2007 年聯合國農糧署的估計,太平洋黑鮪魚的數量已經完全開發;美國國家海洋漁業處東南漁業科學中心的調查更顯示,太平洋黑鮪魚已經面臨過度捕撈。根據世界自然 保育聯盟的資料,1994 年到 2004 年,太平洋黑鮪魚的捕撈量從約 9000 公噸下降到約 3000 公噸。

簡單講,大西洋黑鮪魚的魚場已經崩潰,再不阻止,太平洋的黑鮪魚也來日無多。

中研院的邵廣昭老師曾經呼籲,科學家根據很多大資料庫分析的結果發現,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也許我們人類到了 2048 年,海裡就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也沒有的海底,只剩下我們丟進去的垃圾,這個海洋等於是被我們張開了大口活生生吃掉的!

不平靜的海上航程

「希望號」給我的震撼教育,還沒有結束。我們這趟海上航程,並不平靜。船沿著台灣海峽朝北航行,但是由於台灣海峽風浪相當大,逆風北上的船長決定把船開慢一點,減低耗油量,當天船速約 8 – 10 節,相當於時速 20 公里以下。結果就是,大家都暈船了。

該怎麼形容當時在船上的感覺呢?我的感受是搭了 48 小時的海盜船,而且坐在最尾端、最刺激的位置。攝影記者跟我說不到兩句話,轉身又吐了。放在桌上的杯子會自動長腳跑掉,吃飯一個不小心叉子會戳到鼻孔,洗澡的時候水柱在空中畫出漂亮的弧度……。

但我想,這些不舒服,不過是顏寧和之青海上航程的一段小插曲,他們都沒有抱怨水手工作辛苦,也沒喊過無聊,更不要說什麼「孤單」、「寂寞」。顏寧說,「在船上覺得自己很像是在另外一個星球生活,但是你的身邊有一群有志一同、為環境努力的朋友。」

顏寧說,其實她每天做的事,是很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說清掃、洗馬桶、刷浴室、洗碗。「可是你知道這些都是為了成就環保的工作,雖然是小螺絲釘,但會以自己為榮。」講到這裡,可能是不好意思稱讚自己,顏寧害羞得笑了出來。

其實,聽之青和顏寧講話,我都很想抱抱她們,謝謝她們如此勇敢,一如她們張開雙臂擁抱海洋,如此的無私與熱情。


[1] 中西太平洋上500噸的圍網船是 306 艘,1000 噸以上的圍網船是 216 艘。500 噸以上的圍網船:台灣 34 艘、美國 39 艘。1000 噸以上的圍網船:台灣 19 艘、美國 38 艘。
[2] 資料來源:紀錄片<魚線的盡頭>

延伸閱讀:被吃掉的海洋系列報導 (1) 今生不再的黑鮪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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