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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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過年吃石斑好不好?

我沒有跟他說石斑不貴,一尾白鯧可以買三尾石班。我想吃石斑,我想回到那年的媽祖生,我想回到那年有大白鯧的餐桌。酒醉多話的人啊,我現在可以喝酒了,不再是幼年的我,我也可以跟你們多話了。

七年前的一月,過年前的三個禮拜,便開始擔心過年的魚貨。每年都有人說年味變淡了,從我有記憶以來,每一年長輩都這樣說。過年到元宵,一路熱鬧到媽祖生,幼年期待那些不熟的親戚朋友來家聚會(台灣老派之派對?),平常不喝酒的阿公喝了一些,話多了點,要紅包的我,話也多了點。

很快樂啊,怎會覺得年味淡了些。

過年餐桌上不會有蒸的魚,除夕魚不能吃完

我的青春期,從地震晃動中崩裂而出。九二一後的中秋節,帳篷區有人烤肉,邊烤邊傳著哪裡的仙姑說何時會地震,我記起時間,等待應驗。

「仙姑不準。」但哪一家宮廟,沒人記得。中秋後、跨年、過農曆年。農曆年變淡了,因為來家裡的長輩變少,因為紅包變少,更因為家鄉的景象還沒復原。市場比以往安靜,是死亡帶走吵鬧嗎?少了多少張餐桌或少了多少雙筷子,當初國中的我是這麼想。

現在我才知道,塌掉不只是命,更是錢與未來。

「重建得起來啦。」樂觀的人說。

那年的年夜菜吃什麼魚?國中的我指著一尾石斑,跟阿嬤說:「可以吃石斑嗎?」

「毋通。」

魚販之家才不會跟大眾一樣覺得石斑很貴,每年過年都吃白鯧的我也從不覺得石斑貴。那些石斑留給年初二開工的餐廳,可以賣貴一點點。不單如此,等到我必須幫家裡拜拜的年紀,我才知道過年餐桌上不會有蒸的魚,除夕魚不能吃完,但回蒸不好吃;也不能做五柳羹。

「當時當呷石斑?」「緊啦年後啦。」阿嬤說的年後是媽祖生,遠親近鄰都會來的媽祖生。

西元兩千年的媽祖生,霧峰德維街的街口巷弄,安安靜靜。

年味淡了,好多東西一起淡了。

(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在沒有農曆年的娘家生活,才找到了年

我以為年味會隨著金融海嘯一起崩潰又一起復甦,沒有,每年都是緩跌。好漫長,不知何時才是終點。當了魚販之後,每年過年的營收是一成兩成地掉,深知農曆年快變成假日而已。

「只是假日而已,現代人找個名目休息。年味有沒有都沒差了。」二O一五年的我跟隔壁鴨攤姊姊說。

隔年,我不再回家過年,與原生家庭切開了。九二一地震時,我以為家庭的生計會崩塌,我們家的孩子在重建的那些年,讀書邊幫家裡賣魚。賣了十年的我,接了家業,霧峰的市景早已完整,生活能這樣繼續無事平安下去吧,我想。情感與關係總維繫在表面,毫無抵抗各種震晃,更何況是面對劇變。

總之,我離開了。

我住在娘家,娘家是泰雅家庭,對農曆年沒有祭祀、沒有任何年菜的概念,想吃什麼就買什麼,除夕洗衣服、除夕回娘家,初一睡到飽,但一家人都聚在一起。

在原生家庭的過年,在除夕累到無話可說,初一清早起床拜拜,初二開始工作殺魚,累,累等到讀書才能緩解,當專職魚販後等到農曆十五吧。

從九二一後,沒有真正過年過吧。

直到割開了血緣,在沒有農曆年的娘家生活,才找到了年。

「恭喜發財。」我跟岳父岳母說。

「沒有發財啦。」他們回。

今年過年,我們一家(指的是我的核心家庭與娘家)要回qalang(部落)過農曆年,我會問岳父岳母要吃什麼魚,他們一定會回:「交給專業的決定。」

「我想吃石斑,好不好?」不是因為石斑降價(說實在的我沒有買到降價的石斑呀)。

「石斑很貴耶。過年嘛價錢沒差。」岳父說。

我沒有跟他說石斑不貴,一尾白鯧可以買三尾石班。我想吃石斑,我想回到那年的媽祖生,我想回到那年有大白鯧的餐桌。酒醉多話的人啊,我現在可以喝酒了,不再是幼年的我,我也可以跟你們多話了。

安安靜靜。

就在這裡,祝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