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張讀行)
(攝影/張讀行)

叛逆與不純的義麵

我把甜椒包進餃子跟水煎包,用義大利餃假裝出酸辣湯餃,在餐桌上,幻想就是現實主義,我們用食材烹調出對遠方的嚮往。就像我媽,她在只該有臺菜的餐桌上端出了她的義麵,對於我爸這樣臺菜的本位主義者,有一點叛逆,但還不到革命的程度……。

週一是義麵日,義麵日的規則就是,每一週的義大利麵的麵體和醬汁都要不一樣,例如上週一煮了雞湯義大利麵餃,這週就得是別的,可以換一種醬或一種湯,湯餃換成寬麵也不錯。就這樣,我站在排滿義大利麵的冷藏櫃前,開始回想上個週一我們吃了什麼,思考要搭配出什麼樣的口味。

我想試試正統的啊、血緣純正義大利麵啊

義大利麵是我來到荷蘭開始生活時少數能煮好的料理。那時候我還不熟悉食材,開始學做菜時,常常要先查好需要的香料、食材單字,來到超市尋找;每間超市都是一座擁擠的城市,裡頭有成千上萬的住民靜靜居住在小格子裡,被分類在不同的社區。要煮一餐義大利麵,就要經過兩站,一站是跟生鮮放在一起的冷藏意麵區。我們在台灣說的義大利麵,通常指的是細麵,細麵、貝殼麵這類通常都會跟米飯當鄰居,被擺放在另個社區。這些在荷蘭超市裡的義麵家族,可不是那麼單一,長的扁的方的圓的有餡沒餡空心實心像蝴蝶像蠶蛹,它們都有我發不出來的義大利名字和一貫的黃色。

義麵日持續將近一年,我開始僅採買冷藏區的新鮮意麵,這些意麵沒有經過乾燥處理,咀嚼時會釋放更多麵香,如果搭配不同濃湯罐頭、罐裝麵醬,甚至也可以是炸醬義大利麵。每每這些念頭出現,這時會響起警告,不行啊,這樣一點都不正統,我腦中的義大利麵本位主義者開始抗議了。但這不是義大利麵本位主義者第一次這樣子痛心疾首呼籲我該回歸「正統」。最早的那一次來自於臺灣家裡的餐桌,我媽的義大利麵。

我媽的義大利麵很隨興,把南瓜熬成醬,再加入牛奶跟奶油調味,就是她的南瓜義大利麵。在秋日的廚房,她會微微仰起頭宣告「這是義大利式的!」南瓜意麵香滑溫潤,調味恰到好處,但我內心的意麵小警總是在我內心一角拉起警報。有時我總覺得,我想試試正統的啊、血緣純正義大利麵啊,就像薄脆和不加鳳梨的披薩。

我的南瓜義大利麵沒有固定食譜,這次用了蔥、蒜、甜椒和燕麥奶調味(攝影/張讀行)
我的南瓜義大利麵沒有固定食譜,這次用了蔥、蒜、甜椒和燕麥奶調味(攝影/張讀行)

料理的國籍開始不純,口味開始叛逆

來到荷蘭後,我的飲食旅程開始變色,當我吃到有酪梨的壽司捲和有青椒的漢堡,我對食物的種族、國族主義就癱軟了、不再堅持了,像退休的老兵,只能戰當年勇並向已然陌生的現實繳械。那也像是,我從來不期待非中文的使用者能把我的名字念對,不期待任何的荷蘭人分得出粽子和油飯的差別。而食物的正統例如,高湯口味、九層塔的撲鼻香、味精和醬油的品牌,在我有限的採購時間以及和亞洲超市的距離都沒辦法堅持了。料理的國籍開始不純,口味開始叛逆。

我把甜椒包進餃子跟水煎包,用義大利餃假裝出酸辣湯餃,在餐桌上,幻想就是現實主義,我們用食材烹調出對遠方的嚮往。就像我媽,她在只該有臺菜的餐桌上端出了她的義麵,對於我爸這樣臺菜的本位主義者,有一點叛逆,但還不到革命的程度;離開跟我父親居住的家後,她的料理更加自由,有炸豬排、生菜夾烤肉和日式咖哩。

在我離開臺灣的前一個月,我媽問我:「你會不會懷念媽媽的味道?」我說應該不會吧,都吃這麼多年了,想吃點不一樣的。也確實,我也做不出她的口味。我燉的滷肉總是甜,而記憶中的總是鹹。鹹甜之間,我們各自為不同模樣的家人做飯,隔了大半個地球,在遠方叛逆的我,忽然想念起我媽那粗心簡單,不正統卻溫柔的義大利麵。

這是超市冷藏區的一隅,這邊陳列的義麵百百款,我們在臺灣常吃的義大利細麵只是其中一個品項。(攝影/張讀行)
這是超市冷藏區的一隅,這邊陳列的義麵百百款,我們在臺灣常吃的義大利細麵只是其中一個品項。(攝影/張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