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用鐵線從木棉花的花托穿過,串成一串花圈,像一團火,掛在陽台曬到乾透,煲湯時拆下來用。
有人撿拾一大袋,回家找個陽光充足又寬敞的乾淨地面,整齊排列反覆翻面,曬到乾透收起自用,有時也送朋友,心意滿滿。
週末又熬夜,捨不得睡又起不了床,終於醒來,抓抓背後這陣子熱出的疹子,臉頰內似乎腫起一小道,嘆氣,又來了。
大人講小孩子屁股三把火,若是再吃了上火的東西,嘴裡容易長泡泡。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大概就是一團火的體質,可能一直到現在仍是,不知吃到什麼地雷,口腔突然出現潰瘍。以前我常皺著眉頭,坐小凳子上發愣久久,忘情地用舌頭感受莫名腫痛的那一小塊地方,以為多感受幾次就會好。外公兩手扶著我的頭,讓我翻開嘴唇,一看就說:「妳生痱滋。」(粵語口腔潰瘍的意思,音:飛機)
我一天到晚「生飛機」啊,吃喝都隱隱作痛,有時剛好破在嘴唇裡,便對著鏡子掀開,觀察那白白發炎的小點,是一種既討厭又想看,詭異的迷戀。
時光的進行對孩子而言,是緩慢的,那一丁點「痱滋」,造成巨大的異物感,日夜提醒我它還在那,其實不過數日即可癒合。
「五花茶」,鍋裡那團枯草
外婆見我給「熱氣」惹得不耐,便煲湯給我喝。在亞熱帶潮濕難耐的天候下,眼前一碗冒著蒸氣的熱湯,視覺上並不十分開胃;「熱氣」的小孩只想喝飲料,最好是巷子口雜貨店用塑膠袋提著的冰紅茶。
但無論如何,我還是乖乖把湯喝光,因為外婆會一番心意地瞪著我說:「有益啊。」
鹹的湯,可以退火;加了點糖的涼茶,也能退火,也許很多人比較習慣冰冰地喝所謂的「涼茶」。以前去香港,逛街逛累了便特意找滿溢青草味的老派涼茶舖。涼茶一點也不冰,多數是在桌上放「涼」的茶,給幾個銅板,掀起蓋碗上防塵的玻璃片,咕嚕咕嚕就地喝光,洗去頭痛與疲累,可以再走一萬步。
好久以前一個在溫哥華探親的夏夜,本世紀初的北美,就像現在失控的地球,曾有過近四十度高溫。炎熱警報殺得高緯度地區的民眾措手不及,全擠在開冷氣的購物商場裡,搞得人心浮躁。那天,肥auntie提議煮鍋「涼茶」給大家退火。
她拆開一袋「枯草」洗淨放入鍋中。我看了看包裝,上頭寫「五花茶」,木棉花、雞蛋花、槐花、菊花和金銀花;再看看鍋裡那團枯草,其實什麼花也認不得。對於槐花與金銀花,我沒概念,只不過從此見路邊的雞蛋花與木棉花,或打開家裡櫥櫃看到杭菊,腦海便出現一個大螢幕,上面閃著大大的字卡:「可以吃」。
滿地橘紅好像一直提醒著什麼
家附近有條馳名木棉道,花季時,一眼望不盡的橘紅,許多人扛著相機逗留大半天捕捉美景。爆炸開花後,橘紅點點紛紛落下,全給車子壓得黏黏扁扁的,柏油路漿上一層參雜些微明亮橘色的烏黑黏漬,騎車經過,隔著輪胎都能感受到那令人不快的黏膩。等木棉棉絮開始四處飄,又引得附近居民一陣抗議,可能惹得許多人過敏吧?
我有時也湊湊熱鬧,從地上拾起一朵不太髒的木棉仔細端詳,花瓣既肥又厚,顏色飽滿,偶爾裡面爬些小螞蟻。想像著湯鍋裡放進五朵,應該滿出來了吧?我一家人又能吃多少呢?沒多想便又丟回地上。
只是年年花開花落,滿地橘紅好像一直提醒著什麼。
翻出YouTube帳號多年存參的烹飪影片,原來我也陸陸續續找過好些木棉花湯的做法。
廣州市民非常喜歡他們的「市花」,也就是木棉花,蠻多人趁花季在路上撿些回家入菜。有人用鐵線從木棉花的花托穿過,串成一串花圈,像一團火,掛在陽台曬到乾透,煲湯時拆下來用。有人撿拾一大袋,回家找個陽光充足又寬敞的乾淨地面,整齊排列反覆翻面,曬到乾透收起自用,有時也送朋友,心意滿滿。
木棉花乾,聯想到海鮮餐廳點「三隻紅新娘」
終於忍不住好奇,問媽媽家裡有沒有木棉花乾。「我又長痱子了。」
「沒有這種東西。只有聽舅媽煮過。」
她想了會兒,「妳去中藥店找找看。」
跟一位家裡開中藥行的朋友打聽,沒賣。
找了舊城區兩家青草店都沒有,不甘心多問幾句:「還是現在不是季節?」老闆娘專心望著她的小電視,頭也不回地說:「應該是沒人在賣那個啦。」
再跑兩間民權路的老中藥房,古意老闆想了想:「那個我沒有,但…不如妳去一百四十四號問問看。」
櫃檯後,144號老闆犀利的目光,透過眼鏡射向我:「有喔,我樓上有。妳要買多少?」
「我們家八個人喝煲湯,來個八朵十朵夠了吧?」
老闆笑出來:「啊…妳要不要等花季再去撿?我這一次賣一斤耶。」
見識了他從倉庫拿出枕頭那麼大一袋的木棉花乾,聯想到弟媳遊澎湖時在海鮮餐廳點「三隻紅新娘」,我也不禁「哈」了一聲。(紅新娘身長不過十公分左右,一點大概都是一盤十幾隻。)
「買!這麼難得,怎能不買。」
吃起來透心涼,聽說是道「黏菜」
捧著千辛萬苦找到的木棉花乾,媽媽表示「那我們來煲湯。」
她立刻從「乾貨儲藏室」取出紅豆、蓮子、薏米、蜜棗、陳皮。
「媽,人家都用赤小豆誒。」
「唉呀,沒有赤小豆了,反正有薏米跟蓮子嘛。」
好吧,材料不齊全的時候,煲湯就是那麼隨性。
煲好的湯顏色頗深帶點暗紅不甚美麗,看了千萬別擔心,味道很好,我連喝兩碗。
網路上教煲湯的眾多主婦都說,夏日悶熱,若起濕疹、火氣大、長暗瘡、生痱滋,最適合飲木棉豬骨湯,但寒性體質不宜,抵受不住的話「易洩」。
可是我看到一位廣州小姐拆下新鮮花瓣煲豬骨;中間花心則剪去花粉,掰成小份,川燙後浸冰水,淋蔥薑蒜辣椒油,吃起來透心涼,聽說是道「黏菜」。
實在太令人好奇了,就憑我「火一般」的體質,明年花季一定要親自體驗新鮮木棉花的滋味。
木棉花豬骨湯材料:
熬湯用豬骨
薏仁、蜜棗、蓮子、陳皮、赤小豆、木棉花、薑片
買木棉花乾還是找中藥房比較放心。
自己曬可能不懂看花裡有沒有蟲卵,也有可能因曬得不夠徹底,而保存失敗,不過體驗一下還是挺有趣的。
豬骨冷水入鍋加入薑片,飛水後洗淨。
薏仁用平底鍋乾炒至稍微發黃,放涼後加入蜜棗、蓮子、陳皮清洗乾淨,浸泡一下。
豬骨放入煲湯鍋,加入薑片及其他湯料,清水蓋過所有材料,煮滾後小火煲兩小時,喝時再加鹽調味。
後來媽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我還加了雞翅。」
總之這是她發明的煮法。
媽媽們煲湯,各有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