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搶在怪手前，收成作物

那個畫⾯，我真的會⼀直記著， 我⼀邊掛著兩⾏淚⽔，採收剩餘作物，後⽅怪⼿⼀邊正開挖著隔壁 農⼾的香蕉樹……我與怪⼿相互距離，⼤約五⼗公尺。

我曉得，或許當⽇下午或隔⽇晨間，我照顧的菜園作物，也會⼀畦畦的被翻挖，所有仍在等待長成的作物，以及⼟壤裡的許多⽣物，將嚴重受干擾……而我這兩年多時間，細⼼呵護、照養的⼼靈菜園，將會隨著怪⼿的開挖，剷平了我在⼼中播撒下的各式種芽……

石龍子的警覺

我⼀邊止不住拭淚，想起了前幾天，我在翻挖作物之際，看⾒了仍在熟睡的⽯龍⼦，牠蜷縮在土壤裡，我怕驚擾牠，於是將蜷縮成圓的的牠，輕輕捧在⼿上，準備挪移隔壁⽥畦。牠緊閉的雙眼，突然之間睜開，我們四⽬相對，我驚訝的腦筋⼀片空⽩，⼼靈話語卻竄動著，交流的深刻，石龍子像突然警覺了什麼，⼀股勁的，豎起了尾巴，閃電般從我⼿⼼中溜走了⋯⋯ 我仍逗留在驚訝裡，⽣命單純的相遇之間。

「 怪⼿，會不會傷害到牠呢？」我記得，我⼀直掛念著。

陽光熾烈，暖風輕吹，我看著周遭的作物，許多仍欣欣向榮，不⾃知著即將迎來的命運。紅蘿蔔、 ⽩蘿蔔、茼蒿、⽊瓜、香菜、薑黃花朵⾃立挺拔，開得燦爛，他們看來⼗分享受晨間陽光，婀娜著體態與風采，⼤⽅地開展、誘引著關注；看著竄動在⼟壤間的各式蟲⼦，牠們分解枯枝落葉、各式腐植質，進食、消化並化為糞便，供給⼟壤的養分，循環⽣態，照養著⼟地…… 我⼀邊發著愣、呆望著各⾊開展在⼟地間的⽣命⼒，⼀邊感慨著，所有的存在⽣命，皆各司其職，他們⼀切的⽣存⾏ 動，完美的契合在⾃然⽣態鏈裡，循環並再⽣，反觀著⼈類，我們似乎不安定於，定位在宇宙⽣態系中的⼀環，我們試著想要跳脫、主導、期盼掌握，特立獨裁於專屬⼈類的思維……採收的動作，隨著思考，變得慢些，我在感覺著，是否不專注在採收，而是打開感官，好好感覺； 敞開情緒之⾨，好好流轉、好好的道別，與這片⼟地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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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力量，我們腳下便有⼀整片

這片⼟地，教導我許多，我真切地看⾒，無數⽣命依偎其⽽⽣，許多⽣命的長成，滋養⼈類的⾝體性靈食物，皆來⾃⼟地……可是如今，⼈們貪婪地試圖多更改了⼟地名⽬，片片⼟地，淹灌了水泥，築起了⼤廈高樓、廠房公司，成為了無法再涵養萬物的單調之地，只容得下⼈類。

這真的是，我們要的⽣命樣態嗎？回想起，⾃⼰的成長過程，無論是居住環境、⽗⺟的價值觀、學校的課程安排……孩提時期的我，⼀直沒有親近過⼟地，對於⾃然⽣態是什麼，真是無從開展出任何的感受⼒、更不⽤說，對於許多事情是如何長成及脈絡程序的，根本⼀竅不通，只知道回家就有飯菜吃、去學校也有營養午餐，這⼤⼤影響著⾃⼰在⽣活觀點的養成，我認為許多事情，它是那麼的理所當然，我將⾃⼰捧在一個很高的位置，卻不自知，因為我是被如此養育長成的。⽗母、老師、學校風氣、乃⾄整體⼈類 意識……都再再促進了這⼀思想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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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直走到了⼤學畢業後，有了餘裕與喘息，我給⾃⼰許多空⽩時間，遊走各⽅、認識旅⼈、閱 讀各類書籍⋯⋯ 我讓⾃⼰從容去體驗感受、認識⽣命。⾏走多了，也越發有感，那些吸引我的草根⽂化、真實⽣命的野性⼒量，皆始於⼟地，漸次成熟茁壯，⽽我們腳下便有⼀整片。

我的⼼，因⽽變得踏實與安定。原來回歸自己、照料家鄉土地、敦親睦鄰，所有你欽羨的⽣命力道，皆從⼟地⽽來，延伸擴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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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記錄了時間行走的脈絡

土地是扎實的，⽣命的長成你看得見，它記錄了時間行走的脈絡，⼀顆種⼦如何發芽、茁壯，如何 將近繁衍之際，保守能ᰁ並奮⼒開展⋯⋯ 如何變得枯黃⽽終回歸⼟地，⽣⽣不息、⽣死同⼀。

與⼟地緊密的互動，你將不斷地迎接⽣命的⽣與死，⽽在每⼀場迎接中，你都在建構著⽣死觀，⽣死如此自然，⼈類只因抽離過多的⽣命現場，我們不認識⽣命、也不願參與⽣命，我們因⽽帶著哆嗦、恐懼著死亡。

當時，我經營著⼩⼩菜園有兩年多時光了，從⼀開始的咸豐草蔓生、親⼿鐮刀除、再到實際⼿⼯鋤土、開挖菜畦，⾸⼀年種植的零收成，再到慢慢練習以作物的思維感受、⽣理結構著想，不帶著自以為可⾏的做法……到了第⼆年，開始有所收穫，我試著結合花卉與作物，花園菜園於⼀⾝，規模小小，卻投入我許多精神⼼⼒。

我喜歡如此，全神貫注。

在那片⼟地空間，我可以盡情開展女孩的風情萬鍾，欣喜若狂地在花賞間嬉戲癡笑，我喜歡信⼿能拈朵朵花，嗅聞⽥中芬芳香，隨⼿摘採嫩枝葉，裝籃擺飾⼼開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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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場天地⼈的共同創造

而當然，經營⼟地並非總如此天花亂墜、天真爛漫情瀟灑；它需要你能思維切換、專注觀察、需要 你有顆堅韌之⼼、安頓自己，在講求速成且溝通的時代，學習無語交談卻能意會、學習靜與美，是 在靜守等待裡，你⽅能參與⼟地上千⾊萬化的型態之美，窺⾒⽣命的奧秘與奇蹟。

時間醞釀著深度，時間滋養著寧靜，在與⼟地的⼯作裡，你將學習和時間合作、與⼟地的⼩⼩蟲⼦⼀起，進⾏⼀場天地⼈的共同創造，⼤天地的藝術作品。

在我過往的⼟地經驗，或許帶有悲傷、令⼈憤怒、惹⼈憐惜，現在我卻十分逍遙了…… 這幾年，我試圖將重⼼拉回、充實及穩定⾃⼰，我轉⽽將能量，投注⼟地環境、⽀持天然食材、常跑附近農場，精進農事經驗……也作起了⾃然教育。

我要這份同等⼒道⼒量，流轉回⼟地，不多分心了。我知道，我的眼淚，流得深切與真⼼，天地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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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寫完這篇⽂章後，我重新去拜訪多年前經營的⼼靈菜園，那被怪⼿開挖、整地⽽灌注⽔泥，如今已成為農場別墅的空間。幾乎再看不⾒⾚裸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