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劉振祥

鳥生魚湯

安平的孩子自小吃虱目魚。路邊常見小朋友端碗白飯,上頭一塊油煎虱目魚,到處溜溜走。偶而把魚塞進嘴裡咬一口,隨即一根根細刺自行魚貫而出。這種絕技我一生學不會。但我終於敢起油鍋煎虱目魚,看來還不太壞了安平人的威風。

在安平長大的孩子有兩種魚吃。其一魚塭養的,吳郭魚和虱目魚;另外是海裡討的,大型的像土魠,小隻的像沙腸(沙梭)和花身仔。大魚要到魚行去留,上市場去買。小魚呢,是老爸釣的。他假日搭竹筏出海「討日流」,晒成焦炭,可帶回一臉盆。

沙梭滾圓一條,渾身帶刺,花身長得像尾紋觀賞魚,鰓部有尖刺,從釣鉤解下時,要由上往下把鰓部捏住,不然它一抖就見血了。

調製這兩種小隻的鮮魚,港邊人家習慣下薑絲煮湯。長大以後,注意到海產店喜歡酥炸沙梭,連皮帶骨嚼,配啤酒,但我卻不記得老媽這樣弄。想來因為當時白米,菜油,媒油都是配給,拿寶貴的油炸小雜魚,C/P值不夠高吧。

攝影/劉振祥

土魠和虱目魚 安平人的心頭好

除了老爸出海的戰利品,家裡日常食用,泰半是安平人的心頭好,土魠和虱目魚。我家走到路口就是魚塭,漁家天未亮下水圍網撈捕,隨即架上竹簍,推著小車沿街叫賣。我媽買一條,煮薑絲湯。三個小孩兩個大人上桌,小孩一哄而上把魚眼和臉頰吃掉,再瓜分肝腸和鰾。之後老爸才出手,好整以暇和我們分享甘美的魚肚。

安平的孩子自小吃虱目魚。路邊常見小朋友端碗白飯,上頭一塊油煎虱目魚,到處溜溜走。偶而把魚塞進嘴裡咬一口,隨即一根根細刺自行魚貫而出。這種絕技我一生學不會。但我終於敢起油鍋煎虱目魚,看來還不太壞了安平人的威風。

攝影/Alittle

我試過各種招式,左手持鍋蓋,右手戴手套,鍋子先抹薑,熱鍋冷油,不一而足。我的最終解決方案,是下鍋前用大量廚房紙巾把魚裡外吸乾,魚體不濕就不會起油爆。蓋上鍋蓋,

等油爆聲小了,掀蓋鏟起翻面不會沾鍋,反面再煎一陣起鍋盛盤,魚皮完整很有面子。

蒸魚和魚湯 禮讚魚鮮原味之美最極致

成年以後,有一段日子出國做生意,常路過香港。那時香港景氣正好,滿街海鮮酒家,物極美價極廉,很多人家不開伙,餐餐上館子。我印象最深刻的兩人菜色,是這樣點的:一個翅,一個蝦,一個魚,一個菜。用廣東話唸起來,一個chi,一個ha,一個yu,一個chuay。就是魚翅羹,基圍蝦,蒸魚和一碟青菜。有時夫人跟著去玩,我也會這樣點。

香港落入中國手裡二十年了,再路過時,潮州酒家和上海館子都不見了,滿街只剩廉價的茶餐廳,而我想念那裡的清蒸鮮魚。蒸魚是老廣的絕活,魚必生艋,蒸出來湯汁甘美肉質Q彈,足以媲美台南的薑絲鮮魚湯。蒸魚和魚湯兩種作法,我覺得是對魚鮮原味之美,最極致的禮讚。

攝影/Alittle

甚至,香港人還更勝一疇,講究生猛,專吃活魚;相較之下,台灣人說魚「很青」,多半還是離了水的。識貨的朋友,常說他們看一眼就知道,那魚冰了一天還是兩天。如果冰一天,可以蒸了吃,兩天就只能紅燒了。

吃兩條紅燒吳郭魚的少女

如今我們家,常備各種醬筍、醃冬瓜、破布仔,都是蒸魚用的。倒是做魚湯的機會少了,畢竟鮮度不好掌握,很怕失了原味。不過冰箱裡還是備著味噌,隨時可以煮一鍋魚湯。我們更常做的,是把厚片土魠抹鹽,架起來進冰箱,「乾式熟成」幾天。煎起來那香氣啊,真的佛都要跳牆。

對了,還有一道紅燒吳郭魚,是夫人和我的定情物。當年她來政大看我,兩人到巷口小店吃飯。必點一道紅燒吳郭魚。鹹香熱辣,胡小姐低頭一筷一筷手不停箸,吃乾淨了抬頭看我,目光有意。我瞬間心領神會,招手再點一條,她才露出笑容。

我在那條街繼續住了一陣子。那個小店阿姨,一直記得有個每餐吃兩條紅燒吳郭魚的少女。如今我們偶而還做這道菜,同樣鹹香熱辣,但一條就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