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完的稻穀被倒進碾米機,隨著客戶的需求碾成糙米、胚芽米或白米,金色與白色交錯在機器的出口,攝影 / 陳煥中。

好天著存雨來糧

打穀場的老闆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疲憊,但依舊穩紮穩打地指揮動線。「唔……到底要不要問?」猶豫的幾秒,內心不知道已重複多少次這句話,最後才趁著他與別人談完的空檔上前詢問。老闆對了一眼,應該是有聽到,面容不改地說:「大家的情緒都很滿。」

宜蘭稻作收割季大約落在夏至初到大暑初,剛好符合蘭陽平原的節奏。

去年雨季斷斷續續地耍賴,直到頭頂終於等到無盡藍天,好到藏不住存在感很強的太陽──適合收割的日子。割完稻,我跟著已上岸的金黃穗浪離開,前往鄰近的烘穀場,後方的田只剩乾裂的黃土。看著前方一袋袋的太空包轉換心情,胸中大石終於放下,一不留神已經抵達烘穀場。不過,這裡其實不只能烘穀,還包含冷藏、碾米與包裝,或許應該稱為「產地穀倉」。

農人們的激情隨著熱風一同吹入穀倉

隨著時代進步,有了機器大力幫忙,農人們看天吃飯的故事少了許多。直立的烘穀機,因為可以在更短的時間負荷更多稻穀量,工作密度也跟著上升,省時常常就是省錢。

這裡其實不只能烘穀,還包含冷藏、碾米與包裝,或許應該稱為「產地穀倉」,攝影 / 陳煥中。

記得當時抵達後,看到前方排了好幾部大貨車與小貨車,原本放下的大石又不小心提起來。心想:「既來之,則安之。老天都讓你收了,請再等一下。」自己解讀起老天的意思,夾雜心虛與安慰。天氣很熱,適合割稻的天氣,但不適合等待。我默默地把機車停靠路邊,走到廠區外面的鐵皮屋簷下,躲在陰影中,側看光線照著飛揚的灰塵、碎葉與稻芒,聽著門口附近的碾米機轟轟作響,不時吸著載運稻穀的貨車與堆高機的柴油味,還有焦慮的二手煙。

我正躊躇換個地方待,一起步就看到老闆走出來,想上前問今年的收成如何?秤重了嗎?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疲憊,但依舊穩紮穩打地指揮動線。「唔……到底要不要問?」猶豫的幾秒,內心不知道已重複多少次這句話,最後才趁著他與別人談完的空檔上前詢問。老闆對了一眼,應該是有聽到,面容不改地說:「大家的情緒都很滿。」我又安靜地退回一旁,繼續等待秤重的結果。

如果遇到雨季或颱風季前的搶割,以及老天賞臉的好年冬,這時候外頭農人們的激情隨著熱風一同吹入穀倉,與收割時期湧入的大量穀子,考驗著師傅的手路與脾氣。員工們忙進忙出,一團混亂中,隱隱有序地完成被交付的任務。想要近距離觀察,又怕被白眼,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惡婆婆盯著媳婦掃完地般令人厭惡,不小心也漸漸地感染「大家情緒都很滿」的心情,只好觀察靠近廠區門口的碾米作業,分掉焦躁的心。

老闆始終「厚工」顧著爐火

眼前,烘完的稻穀被倒進碾米機,隨著客戶的需求碾成糙米、胚芽米或白米,金色與白色交錯在機器的出口。過了一會兒,裝載我田裡穀子的太空包終於被堆高機提起秤重,立馬跟上,跑到磅秤旁邊等待開獎。不知老天準備留多少給我?開花期經過大雨洗禮,以為平均一分地的產量會少於去歲的好年冬太多。還好只差了一點,注定的數字終得出來,不能再說甚麼。再次提起勇氣詢問老闆何時烘完穀子,先行離去。

過了幾天,我重回現場與老闆結帳,剛好遇到他正處理我的稻穀。烘穀機在廠區最裡面,對著冷藏庫,中間的氣溫既舒服又複雜。走過去和他打聲招呼,默默地跟他一起望向頂到天花板的機器。大概不知道要聊什麼?老闆突然冒出一句:「這是循環式烘穀機。」接著一手拿著起重機的遙控器,一手翻掌說明稻穀從料斗倒入,提升機送上頂端,透過分散盤將稻穀均勻送入均化儲藏層及乾燥層,稻穀將暫存於均化儲藏層進行溫度、水份調節與均化。再往下到乾燥層,利用溫度較低的熱風(大約攝氏48度到54度)乾燥稻穀。乾燥後的稻穀,排至下方的輸送部,透過下螺旋送至提升機,再往上送至均化儲藏層。如此反覆至乾燥,至所要求之含水率為止。老闆大概解釋後,又開始安靜地操作機器。

可能我陪著老闆罰站太久,老闆動身與我結算費用。廠區其他的員工叫聲與機械運轉聲翻湧。最後他忍不住說了一句話:「這馬就趁好天存雨來糧。」「嗯?什麼意思?」老闆寫著帳單邊說: 「這麼好的天氣,要趕緊準備雨天需要的糧食。」彼時天氣真好,節氣是大暑,夏季的最後節氣。老闆轉身穩住腳步,走進最裡頭繼續「厚工」顧著爐火。外面的田已變色,而秋風秋雨就快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