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遇見賣手工石蚵的,不禁讓我回想到那個年代,從她們的身影,突然間湧升莫大的滿足,攝影/劉克襄。

挖石蚵的婦人

退潮時,只見人人持一把尖錐蚵刀,蹲伏在石礫前,不斷地翻殼剉取。有此外快,海邊陽光再如何毒辣,她們都毫無怨悔,盡情地在石礫灘工作。

四個婦人圍著,不斷取殼挖蚵仔,攝影/劉克襄。

[dropcap]以[/dropcap]前在海線火車上常遇到賣農產品的老農……但那都是二、三十年的往事,已許久未聽聞。這回遇見賣手工石蚵的,還是初次。不禁讓我回想到那個年代,從她們的身影,突然間湧升莫大的滿足。

去年暑夏,某一陽光炙熱當頭的正午,搭乘的區間車停靠在通霄站時,三位戴著斗笠型寬邊軟帽的婦人持著茄芷袋上車。

這回遇見賣手工石蚵的,不禁讓我回想到那個年代,從她們的身影,突然間湧升莫大的滿足,攝影/劉克襄。

她們的臉都以包巾遮住,僅僅眼睛露出。但不難判斷,包巾裡勢必有一蒼老而黧黑的臉龐。除此,全身也是衣物包裹緊密,連手臂都繫了袖套,僅僅布滿皺紋的雙掌外露。

婦人們也都穿了雨鞋,一副準備到野外長時工作的裝扮。這樣與其它旅客明顯不同的服飾,自是引人側目。我原本以為,她們在通霄市場剛剛賣完自種的物產,準備回家。因而好奇的探問,早上到底是賣地瓜、南瓜,或者是其他夏日蔬果,諸如現在盛產的菜豆、莧菜之類。

賣完菜搭火車,要趕去龍港挖蚵

這類傳統市場的菜農多半年過六、七十,務農有一段歲月。在早晨的海線火車,偶爾會遇見,總教人感到特別溫暖。她們聽到我的困惑,有一位稍微拉下面罩,報以璀璨的開朗呵笑,自嘲哪來這樣的好命。旋而簡單的回答,這時搭火車,其實是要趕去龍港挖蚵。

從通霄出發,沒幾站就是後龍溪南岸的龍港。現在啟程到那兒,剛好是退潮。我檢視潮汐表,今天三點一刻左右,水位最低,河口下游會有大面積的石礫灘裸露。此一季節前後的暑夏,剛好是挖蚵的最好時機。

退潮時,只見人人持一把尖錐蚵刀,蹲伏在石礫前,不斷地翻殼剉取,攝影/劉克襄。

海線各村鎮嫻熟在地風物的市井小民,若有閒暇都會搭火車前往。包括龍港和後龍一帶在地人。退潮時,只見人人持一把尖錐蚵刀,蹲伏在石礫前,不斷地翻殼剉取。有此外快,海邊陽光再如何毒辣,她們都毫無怨悔,盡情地在石礫灘工作。

我好奇探問,新埔和通霄外海也有石礫灘,為何不考慮去那兒,還要多坐三四站到北邊的後龍溪河口。結果她們回答,龍港因有後龍溪沖刷,石礫灘面積最為遼闊,蚵仔產量最多。一位年紀最大的婦人特別告知,她一天少說可挖個四五斤,一斤可以賣到兩百元。

典型青蚵仔嫂的風景,在西海岸的村鎮時常見

南部海岸是蚵仔的故鄉,一百年前即發展出蚵架養殖,品種肥大而甜美,但我個人甚怕生鮮之味,常敬而遠之。聽她們述說石蚵的內涵,我聯想到金門的石蚵小而美,不禁寄予美麗的想像。

她展示了挖蚵的工具,除了麻布手套,還有兩把錐子狀的蚵刀,攝影/劉克襄。

隨即,她展示了挖蚵的工具,除了麻布手套,還有兩把錐子狀的蚵刀。自己製造的較為陽春、粗糙,外頭商家購買的較為精緻美觀,都相當耐用。

在金門或八里挖子尾,以前看到挖蚵的婦人,還帶了長柄如鋤的尖鏟。因為怕漲潮,挖蚵時間有限,先戳下附著於岩石上的蚵殼,再用籃子擔上道路旁的推車,送回村裡。緊接,倒進四方形的木器桌上。四個婦人圍著,不斷取殼挖蚵仔。這一典型青蚵仔嫂的風景,在西海岸的村鎮時常見到。

我問她們挖好後,運去哪裡販售。她回說,先冰凍起來,明天再帶去通霄市場擺攤。她以為我是在地人,因而還告知買賣的位置。我說來自台中,她轉而建議,如果待會兒有空,可以到龍港車站購買,她們會在那兒搭六點五分那班回通霄。明天還不敢保證有存貨。

正午陽光炙熱,海風朔大,攝影/劉克襄。

龍港雖是無人站,今天想必非常熱鬧。好可惜,我等一下只到新埔觀海和拜訪友人,待會兒就要折返。未幾,我抵達那兒。正午陽光炙熱,海風朔大。婦人說得無誤,石礫灘地甚是狹小,也無人在那兒尋找蚵仔。

以前在海線火車上常遇到賣農產品的老農,自種地瓜、南瓜。等熟了時,摘採入籃,搭火車挑到大鎮去買賣,也有賣海鮮魚貨的,還有人專程搭到台中城裡,我遇到了,好生驚喜。但那都是二、三十年的往事,已許久未聽聞。

這回遇見賣手工石蚵的,還是初次。不禁讓我回想到那個年代,從她們的身影,突然間湧升莫大的滿足。一種熟悉這種傳統生活的意義和美好,加上原本以為早就消失,卻意外遇見了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