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韻.鄉味

滿州鄉港口村的一夜干不是鯖魚也不是竹筴魚,而是飛魚,製作方式完全承襲了日治時期的古法。或烘烤,或油煎,微焦的赤金色,誘惑著唾液腺辛勤分泌,入口的鹹香豐腴滋味,來碗白米飯,台語人說很拖飯國語人說很下飯……

不管一年回鄉多少回,每回車過楓港,台1線接台26線,藍天白雲下的青山碧海在眼前層層展開既豐碩又純淨的水彩畫,敞開車窗讓風帶入一縷縷海的味道,微鹹,耳畔也自動縈繞起阿貴姨婆抱著月琴:「思啊思相枝,楓港過去呀伊嘟是車城,花言那巧語呀伊嘟愛聽啊噯喲喂,阿娘仔講話若有影噯喲喂,噯喲刀槍做路也敢行啊噯喲喂……」
心,依然悸動飛揚,啊!我的恆春我的半島,我永恆的戀人……

車子繼續往南前進直抵滿州鄉,身為恆春民謠老國寶的阿貴姨婆,當然也常常得意彈唱:「滿州出名高落水,發角石頭真正媠……」,可是後來時任總統的蔣經國改名為佳樂水的熱門觀光景點,多少年我過門不入了?自從有一任既天才又體恤遊客的的鄉長,將通往山海瀑的人行步道拓得又寬又大,水泥一路糊過壺穴、棋盤石、蜂巢岩,平平整整,將原本滄桑歲月中風骨嶙峋的海岸線,像煞年華老去的風塵女郎塗上厚厚胭脂水粉之後。

口人口中的「破港」,一年總要上演個幾回

喜歡的,是去河海交接的吊橋,改建過的新吊橋造型堅固顏色鮮麗,跨過河海交接處面對太平洋,風景奔放壯闊,不過,一樣得面對走馬看花的遊客。

噓~別說出去,真正精采的故事其實在橋下河海的交界處。港口溪細流潺潺,在近海處又有一個深潭可以儲水,而海浪勤奮堆疊的沙堤也形成了天然屏障,所以平日河、海互不侵犯。直到雨季或颱風天,港口溪水暴漲,水流滿溢深潭衝破天然沙堤滾滾入海,這就是港口人口中的「破港」,一年總要上演個幾回。

滿心不甘的大海也捲起惡浪回敬,卻把半鹹水的瓜仔魚、青頭仔、蝶魚等等一併沖入溪口,村民又頂著風雨、海浪、洪流來抓魚,充分發揮「倚山食山,倚海食海」再險惡的環境也能生存的氣魄。
直到雨過天青,溪流歸於平靜,海浪也不再發怒,心平氣和地把沙子不斷不斷帶上來修補破洞,沙堤居然就被修好了,河、海又可以和平共存一段時日。

而原先被怒濤打入溪中的各種魚類,躲過村民捕抓的就在淡水溪流存活了下來,這又是適者生存的故事。到了冬天海象不好,竹排無法出海捕魚,這些大海來的溪魚就成了補充營養的來源。

剛入港的飛魚煮米粉湯,連舌頭都會餔嚼下去

我的最愛,則要等待春天來臨時。

春天的近海熱鬧滾滾,飛魚追逐浮游生物;鬼頭刀追逐飛魚;雨傘旗魚追逐鬼頭刀……形成有趣的食物鏈,所以看到飛魚躍出水面飛翔,並非特技表演,而是攸關生死,後頭就緊跟著掠食者。

出海的竹排入夜後撒下刺網,刺網下的「沉仔」,不像獵捕大型魚那麼重碩負責把網子拖入海水下,作用只是讓網口在海面上漂漂浮浮張開,因為飛魚在夜晚會誤以為比較安全,成群浮出海面優游覓食,偶爾受到竹排馬達聲驚擾,銀白月光下飛出海面,一尾接一尾成群絡繹,即使漁人們也是百看不厭,屬於夜晚海上傳奇畫面之一。

接著,漁人們關掉了竹排上的馬達,海面回歸寧靜,或坐或躺在竹排上,可不是為了怕驚擾自得覓食的飛魚群,而是靜觀成群的飛魚順著海流游入刺網,每隔一、兩個鐘頭收網一次,一夜下來,滿載而歸。

人人都說剛入港的飛魚煮米粉湯,連舌頭都會餔嚼下去;我則獨愛飛魚乾。

飛魚浸泡「鹽露」,讓落山風一夜吹乾

家人把飛魚去頭去內臟之後,浸泡「鹽露」,然後撈起來吊在稻埕的竹竿上,不是為了曝日,而是讓落山風一夜吹乾,所以滿州鄉港口村的一夜干不是鯖魚也不是竹筴魚,而是飛魚,製作方式完全承襲了日治時期的古法。或烘烤,或油煎,微焦的赤金色,誘惑著唾液腺辛勤分泌,入口的鹹香豐腴滋味,來碗白米飯,台語人說很拖飯國語人說很下飯;或者來杯生啤酒,那更是絕配,飛魚乾滲入香甜酒氣更添風味;生啤酒有了海味相佐也不再單調。

把飛魚去頭去內臟之後,浸泡「鹽露」,然後撈起來吊在稻埕的竹竿上,不是為了曝日,而是讓落山風一夜吹乾,攝影/連慧玲。
把飛魚去頭去內臟之後,浸泡「鹽露」,然後撈起來吊在稻埕的竹竿上,不是為了曝日,而是讓落山風一夜吹乾,攝影/連慧玲。

為了滿足遊客兼饕客的胃,慢條斯理的古法遵製,當然無法應付日漸龐大的商機,於是處理過的飛魚鹽漬之後,直接大量曝曬在日頭下,可以縮短製程。若問我風乾和日曬兩者之間,飛魚乾的口感有無不同?當然不一樣,夜晚站在崖上吹海風和白天蹲在日頭下吹海風,誰會有同一款的感覺?不過,也只有在地人分辨得出來,您們這些外地人反正就是品嘗、品嘗南台灣鄉野美食嘛!就別再苦苦追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