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知道高山的氣候適合溫帶作物生長,而更加適合溫帶氣候的玫瑰花種植,一份甜甜的美美的願望就已在角落裡蠢動,心中那隻築壩的河狸天性抬起頭來,嗅到了第一絲原始的氣息……
你知道,你與世界的交界處是什麼樣子嗎?
清晨的露水濃重,還穿著拖鞋的腳已被浸濕,朝陽帶來的第一陣微風與溫度伴隨著花香浸染全身,分辨氣味的同時,我不禁又轉往去花園的小路,步伐漸漸放慢,我喜歡非常非常安靜緩慢的走進初夏的玫瑰花園裡,那像是一種儀式,必須靜悄悄的踏入花叢中,莫要驚擾了她們似睡非睡的心神,我與花兒一起等待朝陽帶來的第一陣微風,那風通常由四面八方細碎湧來,再匯聚成帶有暖意的屏障橫掃過每一株樹木及葉片,此時朝陽方才昇起,花瓣上的露珠轉為晶瑩,看一枝枝含苞的花枝在風裡輕輕搖晃,夏日,我總是喜歡在這裡打開新的一天,我的玫瑰花園。
這一片超越準則的花園從何而來?
若要問我,在這高經濟作物密集種植區裡,為什麼要留下一片玫瑰花園,我是無法即刻回答的,高山上的農民通常會以栽培最高經濟價值的作物為優先考量,再在零星的空地上培育樹苗或者種植平時可供食用的蔬菜,所有的考量都是以生存做為最高準則,這是生活的常態也是對土地的最大化利用方式。而我的生存法則是什?這一片超越準則的花園又是從何而來?是多年前無意中的緣起,還是這許多歲月裡培養出來的喜好?是追溯內心無法驗證的莫名叛逆,還是,無意間我讀到了寫在靈魂最深處的隻字片語,在生生滅滅的意念當中,總有些緊抓著不想放手的什麼? 還是,這一切只是機緣湊巧順著生活的河流沖積而成的一座夢中之島?
種玫瑰乃至種成一片花園,如今自己看來,更像是河狸築壩的歷程。一開始,知道高山的氣候適合溫帶作物生長,而更加適合溫帶氣候的玫瑰花種植,一份甜甜的美美的願望就已在角落裡蠢動,心中那隻築壩的河狸天性抬起頭來,嗅到了第一絲原始的氣息,氣息裡有河流的味道、樹木成長的味道、更有一股莫名的騷動來來回回…。
沒設計草圖,沒有初步規劃,見園子裡有空出來的土地,第一步便是想著種些蔬菜以供日常食用,沒有懸念名正言順,種著種著,專門培育玫瑰花的朋友為我梢來了三株「樹玫瑰」,說是在平地種植開花性不佳,這些有名字有血統的玫瑰花們有著各自的生長天性,有些能夠在台灣平地被本土氣候馴化,進而開出美麗的花朵,有些卻是頑強抵抗,往往只長葉不開花,朋友送的玫瑰正是屬於那些個性倔強的,如此名正言順的理由,讓我毫不考慮的選在菜園中央,穩穩妥妥的種下了生平第一批玫瑰-來自英國培育玫瑰的名家-大衛 奧斯汀品系的三位名門淑女,沒有懸念名正言順!
茫茫網海中一眼確認玫瑰中人
「樹玫瑰」 在專門的種植觀賞玫瑰領域算是常識,其原理與種植概念與果樹嫁接相同,在生性較強勢的野生玫瑰品種上嫁接欲培植的品種,用以增強其品種特性及對環境的耐受能力,通常,嫁接點會選擇在離地80-100公分左右的健康枝條上,成活後再以高壓法育出根系,之後再剪下植株種植,一株樹玫瑰才算初步成功,待2-3年培育期後,方能長成樹型玫瑰,每到玫瑰花開的季節,一株株樹玫瑰就像一株株會開花的樹,花枝強健飽滿植株直立且高大,每到春天,樹玫瑰強健又多花的特性比一般扦插繁殖而來的玫瑰更健康壯美,這就是樹玫瑰引人之處。
(攝影/胡燕倫) (攝影/胡燕倫) (攝影/胡燕倫)
回想當初視為珍寶的三株樹玫瑰,朋友叮嚀再三,必須要先栽培一年,不使其開花消耗養份,第二年成長壯大了再讓她們綻放,才能真正展現樹玫瑰的壯麗特性。自此,日日去巡視每每牽腸掛肚,既好奇花開時的模樣,又擔心一時大意沒款待好幾位嬌客。
就這樣,開始翻書研究玫瑰龐大家族品系,又購買圖鑑比對,再依照各種不同品系玫瑰喜好的環境與風土配置肥料,尋找適合種植的方位,分辨玫瑰花型與香氣花朵大小及花瓣特質,乃至於開始自行嚐試嫁接,上網與種玫瑰花的眾同好討論與交流,藉此認識了許多專門種玫瑰的朋友,許許多多的友誼一直延續至今;也有一些從網路裡走進現實世界,其中有專門種植玫瑰切花的達人,有在頂樓、楊台種植玫瑰的愛好者,有專門為玫瑰建造花園造景佈置勘比歐美玫瑰園的朋友,更有耐心克服台灣亞熱帶環境自行研究培育出新品種的達人級朋友,還有更多是彼此默默欣賞交流。直到現在還陸續有朋友在網路上以花友相認,在茫茫網海中彼此確認眼神,一秒鐘建立起無比親切感。
河狸一但開始築壩,心心念念的再無他想,那是天性裡帶來的本能,也是終日忙於農事裡見縫插針的天性釋放,玫瑰好友們也紛紛寄來各色不同玫瑰植株分享給我,而我那名為菜園的版圖,也毫無懸念的轉換了模樣。
沒有一朵玫瑰不帶著刺 卻成就最柔軟的一塊土
當初那一片自我克制的小小玫瑰花園,如今已滿溢出格不知幾何,圍繞在住所的空地上也陸續種下了許多,前年朋友託付試種的十株玫瑰又圍上了屋子東面牆邊,新闢出來的菜園角落又默默的種上了一整排,所以,你若是問我花園究竟有多大,這還真是難以回答,只能約略的說,散居各處的玫瑰花品種約在60-70種左右,而其中大部份珍貴的品種皆是朋友們所贈,許許多多的善意與期待集合在我小小的園子裡,圍繞在屋子旁邊各個角落,每一朵花都能化做一句問候與祝福,翩翩如滑行過天際的鳥兒,總是讓人含笑以對。喜愛的玫瑰品種我會再嫁接種植,適應不良或照顧不周魂歸離恨天的更是多不勝數,不知不覺間,似乎真的可以稱之為花園,從河狸啃下第一枝樹幹至今,已悠悠渡過十多個春秋。
(攝影/胡燕倫) (攝影/胡燕倫) (攝影/胡燕倫) (攝影/胡燕倫)
其實,成就這一座小小的玫瑰花園並不是偶然,天性固然提供給我強大的支撐,想要成就其美好才是我最想做的,漸進卻又固執的做法、不計得失的頑強、看似無意識的衝動、有意識的成就構成。我喜歡看見不一樣的人生風景,查覺一個又一個當下的行為和感受,就像我們喜歡看別人的人生劇場一樣,我也喜歡看自己演出,有時蠻橫有時輕率有時心動有時懊悔,有時忘其所以,有時耿耿於懷,有時灑脫出格有時暗自神傷,而今,回頭看那個時而衝撞時而不甘心卻選擇妥協的自己,時常,是心疼又帶著笑意的。我漸漸在生活上接納了自己,慢慢的明白,從來沒有人能替我感受幫我過生活,而我,喜歡著所有帶來禮物的劇本,就像沒有一朵玫瑰不帶著刺。現實與重擔,責任與義務,行為與禮教,我於這個廣大世界之中,保留了一方柔軟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