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日本里山見學行–大學裡的神去村「龍谷之森」

  朋友們讀《水梯田–貢寮山村的故事》,常會因老一輩農戶豁達敬天的態度,而提及《哪啊哪啊神去村》這本書,同樣的感動來自我們重新想起:那周遭曾有但不知不覺中消失的淳樸,這是一種做每件事都很神聖的相信與踏實,以及每件事盡力後也都只能聽天由命的從容。

  話說,神去村出了續集,說了一段林業株式會社的往事與經營現況,讓我們又想起去年此時拜訪「龍谷之森」的經驗,當時的一些困惑在書中有了脈絡上的理解,也想起該繼續趁冬期休耕跟大家繼續分享日本所見!

<<上張仿古地圖及本張航照圖,都顯示龍谷之森殘存於一片開發中的珍貴。>>

  位於滋賀縣的「龍谷之森」,這名字雖然讓我有龍貓森林的聯想,其實只因是龍谷大學瀨田校區的附屬林地。它並不像台灣擁有林地的學校,多是因為農學院森林科系的實習之需,反而是因為一些因緣際會的巧合下,我們看來相當不可思議又羨慕的轉折:這是瀨田丘陵上連續面積次生林地的一小部分,一直是周邊居民取用木材薪炭的森林。隨著1960年代後薪炭利用的需求銳減,以及瀨田丘陵南北兩側都市化的開發、北側兩條高速公路的通過,外緣的開發面積也逐步擴大,原本完整的丘陵森林所剩無幾。龍谷大學就位於開發區域的東端,東側接壤還保留著的次生林,當初學校購買這片森林時,可不是為了里山的保存與利用,而是原要作為運動場;但發現法定保育動物蒼鷹在這裡築巢利用,進而揭開這片次生林的珍貴生態與文化資源,學校師生便共同發起了請願運動,竟成功地保留作為教育及保育之用,並跨校跨學系成立了獨一無二的「里山學研究中心」。

  幫大家複習一下:「里山 satoyama」一詞源自日本,指的是鄰近村落城鎮的山林,相對的名詞還有:有村落利用的近海「里海 satoumi」、罕有人煙的深山森林「奧山 okuyama」。說「鄰近」是空間觀點,實際上這樣的森林根本就是這些村落城鎮生活中的一部份。居民憑藉著長久以來回應在地特性的山野智慧,靠山吃山但也照顧山,達成生計與自然資源維護的平衡雙贏。因此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盟國在2010年提出的「里山倡議 Satoyama Initiative」,就是希望能在商業模式或經濟與環境政策中,找回這樣人與環境間互利互惠的可能。

<<林間可見森林昆蟲調查進行中,最初的保育對象蒼鷹也有持續的研究。>>

  我們短暫的參訪行程始於森林漫步,而且人手一張約莫1/5000的等高線圖,涵蓋了整個龍谷之森的範圍,3條步道路線上有密密麻麻大約50公尺一個的樣點標號,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有在監測研究花功夫的大學林。這樣的規模看起來大小適中,從外圍進入有3個出入口,十分方便一般人半天活動進入森林的參與。果不其然,我們拿到的第二份資料,就是這裡的主要生物調查成果,包括了:哺乳類、鳥類、植物的名錄和相對數量、林冠及林下昆蟲的季節種類與數量變化、以及當年龍谷之森保留請願成功的主要關鍵物種–蒼鷹的活動範圍追蹤圖。這些是他們在里山森林生物關切的對象,從事後的簡報中得知,這裡固定進行植物、真菌、昆蟲、蜘蛛、鳥類、哺乳類的調查。

<<森林步徑旁不時可見簡易解說牌,除了分享森林生物的研究成果,也解說人對森林的利用。>>

  「里山學研究中心」並不是只做生態的研究與保育,陪我們一起進入森林的,除了法學院政策學部谷垣岳人(Tanigaki)教授之外,還有3位看起來十分幹練的歐吉桑,他們都是大津市民論壇的志工,多半是退休的林業人員,來進行森林中的經營管理。這點讓來自台灣的我們倍感新鮮,原來「里山學研究中心」的組成,包含了:龍谷大學龍谷之森營運委員會,大津市民論壇里山組的志工,及金澤、九州、中部、長野、京都女子等大學的跨單位合作。他們把里山的利用定位在:從過去的風土常民需求,到現在的生物多樣性保護,以及未來的環境教育發展。因此所謂「里山學」,也涵蓋了:生物多樣性、人與自然的歷史關係、從過去到未來的地域資源利用、環境教育、里山環境政策等。經費來源則包括:大津市政府對市民志工參與活動的補助費用、各大學的研究經費、以及學校教職員因為把活動帶領及相關經營視為工作一環,因而沒有特別開銷的薪資支付。

<<里山學研究中心公開的網絡架構>>

  在林中處處看到志工與民眾經營森林的痕跡:包括枯立倒木的移除整理、步徑的維護、林下適切鬱閉度的維持、落葉的再利用等。森林中有簡易工寮、貨櫃組成的工作休息小屋、運用木屑的乾式生質廁所、森林觀測塔、以及許多裁切木頭的機器。林下隨處都可見到被鋸成段的一種殼斗科樹木,這是近年日本丘陵地深受一種甲蟲危害的結果。這些病害處理木在現地就被充分利用,包括薪炭、種植香菇,而種香菇採香菇,是這裡最受歡迎的市民及師生活動。林中還有類似「木滑道」的溜滑梯,可以看出他們多希望這片過去佈滿人們利用與經營痕跡的森林,仍能繼續讓市民可以親近並融入生活。

<<市民論壇的志工們自己幾搭建林間工寮,並擁有環境整理與加工利用的工具。>>

  那麼真的有民眾願意親近嗎?里山學運作的方式可謂多采多姿,除了各式研究的投入之外,市民也親身體驗與森林經營相關的活動、並還有類似讀書會系列課程的環境論壇、大學中的課程融入(跨法學、文學、自然學部的多門課程)、學童的環境教育、以及傳統民具和工藝的史料蒐集和保存展示。最受歡迎的環境教育與森林經營活動,包括了:森林的自然觀察與調查、森林病害木整理、香菇種植與野菇鍋品嚐活動、落葉堆肥及連帶的甲蟲幼蟲飼養、步道維護工作假期、以及結合食農教育的木筷回收炭化再利用等。活動對象則囊括:成人市民、實習大學生、中小學生、親子家庭。除了研究中心主辦的活動外,也有與外單位相關學習活動的多元結合,成為營隊或其他團體的活動及參訪地點。

<<利用蟲害處分木栽種椴木香菇,是市民參與活動中最受歡迎的,收成之後還有野菇鍋品嚐大會。>>

  《神去村》一書的主角平野勇氣,當初會到神去村,就是因為日本政府的「綠色雇用」計畫,支助移居者及返鄉者受訓並投身森林相關環境經營工作。日本在國際市場競爭下,國產木材面對低投資報酬率的競爭窘境,私有山林主往往不願意再從事林業,導致伐採後或缺乏撫育的林地退化。日本的環境條件不同於台灣低海拔的溫暖及原生樹木的強大競爭力,有些地區會因為蕨類及竹類的優勢,而使林地上樹木生長不佳,也連帶降低森林在「水土保持」及「生物多樣性」等公益功能。另一方面也有戰略及國際社會責任的考量,低於30%自給率對他們而言是太過於倚賴進口木材的警訊,佔森林面積40%的人工育成林的生態系功能應被更充分發揮,因而訂定了2020年把「木材自給率」提高到50%的政策目標。另一方面林業工作的經營,也減輕林木病害的影響,恢復林下生物多樣性,並提高森林碳吸存的效益。這樣樣的林業思維,給了我們很不同的啟發,也重新理解日本的「里山精神」之所以能延續到21世紀,就是因為思維的原點拉回人與淺山環境的本質關係,因而只有整體環境的經營與保護,不因農業或林業的分工而被切割;而聚落的人文歷史在這樣自然條件下的演變,也被充分重視與應用。

<<除了散策導覽摺頁,里山學研究中心的出版品還有相當比重對傳統文化與產業的研究成果。>>

  台灣不同於日本,山更高水更深雨量更多,因此以公益保全為主的國有林佔了3/4的森林面積。而其他近1/4的公私有林,如果持續合法地經營,應該都是竹林或人工育成林。怎麼樣讓這些位於淺山地勢較平緩的人工林,有永續經營的可能,發揮森林生態系在「物料供給」和「碳匯調節」的功能,同時也回饋社區經濟與整體環境的維護,像龍谷之森這樣重啟大眾參與森林之門,兼顧傳統與創新、兼顧保護與可持續利用,都是里山倡議的重要啟示。或許只有這樣,我們才有機會新生平野勇氣的領悟,也才能讓貢寮水梯田前輩農夫們,對山林那既剽悍又謙卑的精神,有可能傳承在生活及產業當中。休閒產業,不能是農村的為一出路,生產與生活,都與環境共生地紮根在這裡。

※更多龍谷之森的訊息,你可以到:http://satoyamagaku.ryukoku.ac.jp/forest.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