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餐桌—巧克力火鍋的自殺傾向

E是我在墨西哥旅行時認識的瑞士友人,我跟她約好哪天一定會去拜訪她的家鄉。

幾年後我終於站在阿爾卑斯山上,聽著清脆的牛鈴隨著風傳入耳中,大吸一口冷列的新鮮空氣,山明水秀的人間淨土是牛奶巧克力的故鄉,五顏六色的農舍像極了玩具屋,心想:「這裡人人都應該過著童話般的甜蜜生活吧。」

等我和擔任社工的E見了面,一起吃巧克力火鍋時,她一面把草莓放到小巧的陶瓷鍋中沾巧克力醬,一面搖頭:「難道你不知道在瑞士,我們這一行的頭號大敵是自殺傾向嗎?」

正當我們把巧克力塊敲碎,放在燭火上隔水加熱,融成令人滿心歡喜的巧克力醬時,那些夢幻玩具屋攀滿爬藤鮮花的圍牆背後,可能有無數的傷心人低聲哀號,不想見到明天的太陽。

我對瑞士的社會福利和富庶進步欣羨不已,這裡一切都像勞力士錶一樣精確運行,能想像出最嚴重的社會災難可能就是電車遲到了五分鐘而已,所以不禁翻了翻白眼,下意識撇撇嘴。

但其實我隨著沾了巧克力的切片香蕉一起吞下肚的心裡話是「靠……那麼好命還自殺………身在福中不知福……」

E看了我臉上三條線,還真的接話:「我們手上的確有些計畫,經過醫生評估後,固定送案主到第三世界做國際志工,所以那個時候我才在墨西哥待了一陣子,看看能不能支援可可豆童工救援呀。」

我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E那時去墨西哥就是為了接洽這種計畫。」

雖然我對瑞士的社會資源竟然豐沛到能如此運用(浪費?)而驚訝不已,但我還不至於敢狂妄地對有二十年社工實務經驗的E吐嘈,說那些舉槍把自己頭轟掉的瑞士人的痛苦,都是空穴來風罷了。

畢竟對視自殺為解脫的人來說,痛苦絕對貨真價實。

我好奇道:「如果有人間天堂的話,瑞士應該排第一吧。那到底為什麼你們自殺率那麼高呢?」

「難道是活得太不耐煩了?」這裡的社會福利好到讓我憤愾不已。

E回答:「問題就在於社會福利太好,人和人之間不需互相依賴,也不習慣互相依賴。每個人關在自給自足卻情感孤獨的泡泡裡,漫天漂浮。我們養尊處優,不瞭解生命本苦的實相,覺得自己不應該受苦,稍稍受委屈就氣急敗壞,埋怨自己被全天下辜負了。」

E說著說著,感慨起來:「瑞士是得天獨厚的永久中立國,我們代代努力打造人間天堂,除去一切生命中的磨難,卻也喪失鍛鍊韌性的機會,結果讓人們變得軟弱又自我中心,一旦發現人生其實沒有圓滿大結局時,就落入了絕望的深淵。」

「然後就『轟』!!!」E用手指比了手槍,指著自己的太陽穴。

我心中嘩然……..卻默不作聲,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因為E的苦惱聽在我耳裡,委實太奢侈呀。

一頭灰髮的E看著少不更事的我,彷彿不知從何解釋起,最後優雅地輕輕嘆了一口氣,眼光回到眼前微微冒泡的巧克力鍋上:「親愛的,這世界沒有天堂這回事啊。」

我和E都很喜歡一部墨西哥電影「巧克力情人」(Como agua para chocolate), 原文片名直譯為「恰似水之於巧克力」。

我對片名不甚瞭解,E的西班牙程度比我好多了,她說這是當地的一句老話,用來比喻激烈的情感或怒火。因為在早期巧克力還只是飲品,墨西哥人磨碎了珍貴的可可豆,加入各種辛辣香料,再用熱水沖開。

幾千年來墨西哥的巧克力一直辛辣嗆人,在盛大祭祀中被貴族視為帶有神性的飲品。近代歐洲人加了糖、調了奶,經過現代商業模式大量生產,才成了甜蜜滑順的日常零嘴。

酪農業立國的瑞士尤其以牛奶巧克力遠近馳名。

E說:「我在墨西哥時,就曾想過或許我們瑞士人太習慣牛奶巧克力了,有時候應該換又辣又苦的巧克力試試看。」

畢竟苦澀才是巧克力的本色。

就像真實人生本來就不只是電視廣告那些歡樂彩色鏡頭組合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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