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梅如戀愛，酸甜自知

無論醃漬、釀酒、入菜，你總是可以找到自己喜歡的梅子、生活方式和愛情。也無論你的生活圓不圓滿，你仍可以醃漬一桶梅子給自己。

[dropcap]如[/dropcap]果咖啡象徵哲理，梅子該講述什麼呢？

忽然有這個想法的瞬間，是我邊閱讀學術文章，邊啜飲咖啡時，想起醃漬到一半的梅子。太多描述咖啡的不同敘事，電影、文學、音樂，但描述梅子的呢？

梅，象徵一種東方的情懷，我所閱讀的西方文學作品中，幾乎不談到梅。在東亞文化的梅子，西方人稱作Chinese Plum，中國李子，同樣的造詞方式也被用到Chinese Orange，中國柳橙，意思是橘子。

蜂群有限，春花無數，惟梅獨開於冬日

中國傳統水墨的梅花，常畫成紅色的。很長的時間我一直搞不清楚梅花的樣貌。

二月時候我去信義鄉看梅，梅樹低矮，像有著強烈舞蹈的慾望，它們在藍晃晃的天空下長成彎折的身軀，把舞蹈凝固在空間，梅花是白色的，那是鋪滿半山腰的二月雪，和水墨畫裡的品種不同。

梅在寒冷天氣開花的特性，常被描述成對艱困環境的毅力與忍耐。植物的詞彙不是堅忍不拔，只有生存和繁衍，冷天開花其實是種生存策略。蜂群有限，春花無數，但正好，蜜蜂沒有冬眠的習性。選擇在冬日或早春開花的梅，反而少了許多授粉的競爭者。從這樣角度去認識，梅花，反而像個特立獨行的思想家。

梅不屬於理念，梅屬於生活

無論劉家昌寫的「梅花梅花滿天下」、王安石的「牆角數枝梅」，他們歌頌的梅，在這個世代中顯得欠缺生活感和尷尬。梅，不是凜冽天氣裡的革命精神，梅不屬於理念，梅屬於生活。二戰後大量貧窮的日本人，靠著白飯和醃漬梅撐過一個世代。而在台灣，梅子被認為是鹼性食物，可以改善體質。梅被做成酸梅、蜜餞、梅醬、梅精，梅是生活的一部分。

生活中的事物不需要是偉大的，生活本身即是堅實的地面。在那樣的地面上，我們得以生長、行走，開出新的花朵，甚至從那些高不可攀的信仰中喘息。

如果你關注信仰大於生活，信仰很可能隨著生活的崩跌而逐漸枯萎。但如果你認真關心生活，回報給你的，或許是反叛但更堅強的花朵。

但身為一個食用／實用主義者，無論意義，無論吃，都是同等重要的。當一個認真的吃貨，你不需要先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你只要嘗試挽起袖子，親手醃漬起梅子就行了。

漬梅三步驟

三月時採下的梅子最適合醃漬成脆梅。這時梅子五、六分熟，表皮青綠，有些澀味。

醃漬梅子手續繁複，大體上有三件事要做 [註1]：

一，用力搓揉鹽和青梅，讓青梅漸漸被鹽浸漬，此時表皮變得濕潤，敲拍出裂口，裹著鹽裝進容器，倒入水。如果室溫高，醃漬的過程最好都能冷藏。

二，洗掉鹽水，瀝乾梅子的水分，再一層層鋪上梅子和糖，密封，等待一日。

三，將產生出的糖水倒掉，煮一鍋糖水放涼，反覆這個步驟，每個教學強調的部分，最重要的是在做的過程中試吃，調整成自己喜歡的味道。而梅子初期已經鹽漬過，這已經是絕佳的防腐處理。

喜歡下廚的臉友黃詠梅說 [註2]：

「我覺得我喜歡的「做飯」這件事，完全包含了那個麻煩。我喜歡做麻煩的菜，並不是喜歡做麻煩的事，意思是它不是自虐，而是過程與細節的完整。」

製作食物的過程能讓內在的動力發芽，在這些麻煩的手續之後，會知道世界有某個角落是你可控制的，你可以完成更多的事，罐子裡能醞釀更美味的梅，你能成為更好的人。

醃梅子就像談戀愛，最終你得自己試

醃漬時，我決定最後使用黑糖來做最後的浸漬，做成我自己的黑糖脆梅。母親在一旁嚷著那味道不同啊。我曉得母親幾十年的料理經驗，但或許醃梅子就像談戀愛，每個人都曾有經驗，但沒有人能保證那味道。就像醞釀愛情，你不會有中央控溫控濕設備，有滿坑滿谷的建議能給你，但最終你得自己試。

我的黑糖梅子味道變得如何呢？醃漬了一天，開始試吃時，母親好奇也吃了一顆，接著什麼話都沒說，卻又一顆接著一顆放進口中。

有些人渴望酸，酸得到底；又或者酸中帶甜，甚至酸甜帶醉。清明後的梅子已經黃熟，滋味濃郁，適合打成泥狀釀酒。

有兩支多年的梅子酒，一支叫柔水，發酵後釀製，有香甜的果香，是少年少女的溫柔；

另一支叫狂野的蒸餾酒，後勁強大，是成年人的不顧一切。

無論醃漬、釀酒、入菜，你總是可以找到自己喜歡的梅子、生活方式和愛情。

也無論你的生活圓不圓滿，你仍可以醃漬一桶梅子給自己。

如人釀梅──酸甜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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