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擅用蘿蔔漬物如陳年菜脯,變出養生良方。攝影/劉振祥
爸爸擅用蘿蔔漬物如陳年菜脯,變出養生良方。攝影/劉振祥

麥芽糖桔餅燉老菜脯 爸爸牌止咳祕方

原來這配方是傳統的止咳良方,經他這麼一說,糢糢糊糊、片片斷斷的影像突然像放入顯影液般,清晰起來;連那根小孩們喜歡舔舐的白鐵湯匙,冰冷金屬味此刻也漾滿嘴裡頭。

父親的百寶箱,箱中的氣味,氤氤氳氳,究竟是飄在我的心底,還是空氣中?那中藥材與乾貨滿溢的櫥櫃裡,埋藏著家父出身於中醫世家的少時經歷,當我想一一爬梳釐清時,已無處可聞問,僅能憑記憶的斷簡殘篇與媽媽的偶言碎語勉強拼湊。

總是備一支保溫水壺養生的家父,在海另一邊的老家度過前十九年,少年時期的課餘作業係跟在爺爺身旁,習得把脈、配藥,也了幾些醫理。日後他雖未從醫,卻培養出看藥方的本事。

印象中父親也有一支這樣的水壺,顧潤著家人。攝影/劉振祥
印象中父親也有一支這樣的水壺,顧潤著家人。攝影/劉振祥

約莫在我小學三、四年級時,爸爸曾帶著我赴中藥店配藥方,父女倆在一旁等藥,眼看藥舖人員邊抓藥邊「猜字」,面露惱色,只因中醫們慣常以狂草筆觸書寫藥帖,致使中藥鋪於抓藥之際,常得費盡眼力辨識這些暗藏密碼的天書。爸爸湊過去幫看說:「那是浙貝母,這是紫河車…」見他易如反掌的地辨認出這些珍稀中藥名,別說小孩我心底既稱奇復得意,連藥鋪的人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臉上既是敬佩又掛滿「你怎麼會?」的疑問句。

自己配藥,逕自去抓藥方的「赤腳醫生」

回家後跟媽媽學舌起爸爸當日的奇行,她淡然地回道:「妳爺爺是中醫師呀,妳爸小時候就學過這些藥理,他看藥方不輸中藥鋪的人啦。」莫怪以前家裡有人微恙時,爸爸就自己配藥方,逕自去抓藥,媽媽背地裡都說他是「蒙古大夫」,我倒認定挺像「赤腳醫生」的。所幸我爸只管醫自家人,否則他這一身絕活在今日肯定被當作不折不扣、觸犯醫事法的「密醫」。小孩風寒、夜咳、中暑、脹腹、火氣旺種種小病痛,在我爸的悉心膳理下,往往免掛西醫診,不消幾日就病去了無痕。

特愛給孩子們食補強身的家父,揣著幾步撇步。他嗜用白蘿蔔、橄欖等所製成的各種醃漬物來搭配調理飲食;而幼年的家中廚櫃裡常備著林林總總漬物與乾貨:陳皮、紅棗、枸杞、淮山、當歸、人蔘、黃耆、新竹柿餅、澎大海等中藥,外加:桔餅、冬菜、黴乾菜、缸豆乾、麥芽糖等;被他以這些乾乾癟癟、各具怪味的藥材食材養大的我們小孩,對這些貌不驚人的東西曾有過的好奇心,隨著歲月逐漸掩埋甚至消杳。

父後近百日,腦中不時盤點起爸爸的食物,此刻終於懂得那些被他收藏在櫥櫃裡的乾貨,根本就是他聊慰烽火離鄉後,再也無法事親的鄉愁滋味。不日後,赫然發現自己的食物櫃也漸形囤積起各色南北乾貨,唯獨桔餅從來不在收藏範圍內。

巧不巧有位久咳未癒的朋友得一配方,問起我可知哪裡可買到優質的桔餅?勾起我的陳年回憶,浮現爸爸的百寶箱畫面,裡頭也有這味。只是憎惡甜食的我,已然忘卻那裹著霜白糖的桔餅,爸爸到底拿來做啥用?依稀記得打小就有好奇殺死貓性格的我曾偷揣了一顆,躲開媽媽犀利眼目,窩在角落裡剝開吃過一口,哇!甜到膩的甜度幾乎可招來一整團螞蟻!

那剔透琥珀色的湯汁,甜中還帶絲絲鹹酸

請教熟諳漬物的苗栗客家朋友關於桔餅的用途:「我記得小時候我爸常會用到桔餅,可是都想不起來他怎麼用的?」這位客家友人娓娓道出他的方子,「我們都把老菜脯剪成細細長長,然後拿白鐵湯匙挖兩湯匙麥芽糖(可記得要連湯匙放下去),加一、兩片陳皮,一顆桔餅也要剪細喲,再加一大麵碗公的水,放進大同電鍋蒸。很適合酷酷掃的時候喝,我家小孩也愛喝得很!」朋友的釋疑,終於讓我撿回那塊佚散的記憶拼圖。

爸爸擅用蘿蔔漬物如陳年菜脯,變出養生良方。攝影/劉振祥
爸爸擅用蘿蔔漬物如陳年菜脯,變出養生良方。攝影/劉振祥

原來這配方為傳統的潤肺止咳良方,經他這麼一提醒,糢糢糊糊、片片斷斷的影像突然像放入顯影液中,清?起來,連那根小孩們喜歡伸舌猛舔的白鐵湯匙,冰冷的金屬味此刻也漾滿嘴裡頭。是呀,那剔透琥珀色的湯汁,甜中還帶絲絲鹹酸呢。

自幼時就刁鑽到專挑貴的食物吃,對於蔗糖製的甜食毫不青睞,獨鍾價高的麥芽糖或蜂蜜的我,彷彿又再看見爸爸以兩條抹布從電鍋取出那冒著蒸蒸熱煙的成品,危危顫顫地穿過廚房端到餐桌上,那小小的自己心裡開始嘟囔著:「還有沒有未融化徹底的麥芽糖可以吃呀?」這習慣一旦養成,迄今仍喜歡以不鏽鋼匙纏繞著麥芽糖,點點滴滴滿滿足足地舔舐著。

現代人已罕用桔餅了,除非得往宜蘭去尋。值此春日寒暖交替遞嬗節氣,晨起常聞家人慣咳,想燉個麥芽糖老蘿蔔湯,惟缺一味。那日,路過住家附近的老雜貨店,心頭一動,特別轉進去問小老闆娘,踏破鐵鞋無覓處,此店居然有上好的桔餅!且拎回個幾兩,和著麥芽糖、老菜脯、自己曬的陳皮燉一盅,往後父親的滋味只能靠自己復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