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 / 曾泉希
攝影 / 曾泉希

苔蘚四季絮語

苔蘚像不斷遷徙遊牧中的行軍者,移帳處處,是大自然在完稿之前,用毫筆填補上的,別的植物無法細密紮地的,肉眼尚可及的小綠軍團,而至此,整個天地萬物才開始契密縫合而完整。

[dropcap]苔[/dropcap]蘚於我,不是微渺小物,是散步時光裡,大天地下,密綠如織毛的佈署者,無所不在圍籠著。多數的樹花草隨風姿曳,枝葉形突,一步即擄獲人的視覺,探其前景後景之外,遍染的綠譜系背景色,比地被植物還要匐匍黏地的,來自神之手毫雕等級的,私謂之苔蘚。

那是在仰望樹木群雄大風大景之外,個人頷首沉思時的低迴不已,若滿山滿谷的絮語,輕覆綿延了成片的山壁,半傾毀濕稔稔的枝幹,小山溝旁水濺泥地處,大小凹凸石頭上,常與大量蕨類植物混跡。因而,一開始對苔蘚意象上的觸及,像是壟高的山巒連連接續了緩坡平原,谷壑山澗間,至原野縫隙,苔蘚像不斷遷徙遊牧中的行軍者,移帳處處,是大自然在完稿之前,用毫筆填補上的,別的植物無法細密紮地的,肉眼尚可及的小綠軍團,而至此,整個天地萬物才開始契密縫合而完整。

吸收新鮮山中水氧,潤澤體膚的等距時光

山裡的苔蘚地衣,是天養的,涵蓄天然水的飽漲之體,水水而透明,微觀時,每一株的葉與蒴,支支片片綻開,像是隨時在奉接雨露,水霧濃瀰處更顯其展姿,以及我肢體的舒鬆。整個身體近乎貼地是經常性的觀苔姿勢,眼睛的辨識度被訓練成像掃步雷,腳程快慢,跨過底下泥草石地,即啟動自動對焦,記憶資料庫越豐厚,沿路被苔蘚「絆倒」與停駐的點就越多,常常三四個小時才走完一趟不到一公里的山路,此後,入山觀賞苔蘚也順勢形成了我吸收新鮮山中水氧,潤澤體膚的等距時光。

每一處的山澗溪谷,有其特定成群的苔蘚科屬,例如:坪頂古圳沿路的鳳尾苔屬就有好幾種,常常興奮地以為發現新物種,但回想起在別的山裡也同樣看過好像類似的,卻不太確定是不是,或者,長在二子坪的孔雀苔科就比坪頂古圳的來得大片,其實目前也無資料證明它們到底是幾等親。

我想,真正能夠度量苔蘚大小的,可能是螞蟻蜈蚣才熟悉的尺度,我只能略略形容其外觀上的大分類,扁平的地衣與蘚,再壟高一點如汗毛立起的苔……再下去的科屬分類極其複雜,即使拿著圖鑑對照,拿了放大鏡試圖把眼睛視角撐大(後來還買了300倍顯微鏡),偷懶一點直接上網問問專業研究員,目前以我的程度,仍然無法很乾脆俐落地對著它們指名道姓,具體說出我認識你是某某苔種。

在苔蘚棲地沿路求索,邊散步邊看苔,是我長往山裡跑的動力,從以前純粹想散步的興致,至今多了觀看植物生長的興致:相思樹與樟樹與九穹,它們喜歡攀附在哪一棵樹身上?谷風直襲面與背風面是哪一種苔蘚的最愛?羽苔科都分布在直立岩面還是石塊平面?可以直接半沉浸在水域的是哪一種?試著以見識少少的知識背景去推敲在此範圍內大自然生長的涵構關係,像是帶著小學自然課沒上過癮的症頭,去認識苔蘚。

闃寂默長的苔與蘚,長速很慢很慢

工作室地處的濕度達90%的北海岸,海拔約250公尺,庭院的苔蘚地衣也是自然天養旺長起來的,尤其秋冬,至端午之前,提燈苔科、羽苔科、葫蘆苔科、真苔科、金髮苔科簡直像分割領地般的,各自雄霸一角,整個牆桓,樹皮,也都被佔據,到了夏天,綠覆率悄悄減少,等待明年冬季濕氣的潤澤,自然又會綠盈盈。

園內苔蘚就多達10多種,應多是常見款,採集後入缸半悶養與幾種可愛的小蕨類養在一起,供在眼睛與手日日可及之處。

闃寂默長的苔與蘚,長速很慢很慢,慢到金髮苔屬群裡有一株小小葉,轉枯時,漸層地從頂端微捲發黃轉黑,漫染似的,直下底部,直至整株黑化。三公釐的榮枯距離,需歷時一個月。在同一群株,有些乍綠,鮮綠,側芽從旁探頭,生生不息,有些暗藏想退場的心意。

冬轉春,晨昏陽光在它們身上移轉,從東移到西的時距裏,同步了植株闃長的痕跡。遮蔭它們的黃金串錢柳,細長葉在冬季積極掉落,讓苔蘚有了相對明顯的比例尺,拿著鎳子,一片一片夾起落葉,眼睛同時掃射到微小的苔;白髮苔好像抽高了一點?光照落差似乎讓它徒長,或者,提燈苔科正在瑜伽式地伸長身體,默默打算攀到另一個山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