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李盈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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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樹許願清單

芭蕉在初期吐筆之際,可刻意保留七到九串果實,接著就將前端的花蕾砍除,就能讓養份集中在已發育的幼蕉身上。而砍下來的那隻「筆頭」,裡頭其實是由層層花苞包覆的無限花序,這些蕉花也可曬乾煮茶喝,讓芭蕉成為從頭到腳都能完美利用的植物。

攝影/李盈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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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opcap]清[/dropcap]晨手機響起,是與我在同一塊菜園耕作的農友夫婦,記憶中總是穿戴斗笠與袖套、天色方亮就到園裡工作的大姊說道:「你的芭蕉熟了,我用農產品跟你換好嗎?」

生活在鄉野,食物的富足感

芭蕉的熟成是那樣一弓一弓的,每弓又由多串蕉組成,偏偏蕉類不耐存放,每回採收後就是與時間賽跑的拉力賽,一天天看這它們由青轉黃、由黃轉黑,再不努力吃完果蠅都來拜訪了!以往會用鐮刀分切贈與鄰近友人,可是同一個區域、某種作物黃熟的季節也往往重疊,重複送了別人家也豐收的作物,反倒變成交換試吃會,總量有增無減。

攝影/李盈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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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友大姊的提議正好解決了豐收的問題,這對專職務農的夫婦栽植友善蔬菜、薑黃、甘蔗,也用自家的農產品向稻農換米。因此一弓芭蕉,在保留數根自家食用之外,我還能兌換到糙米、初榨的甘蔗汁、當季葉菜,還有農友大姊用米穀粉與芭蕉製成的米蛋糕,米穀粉比起一般麵粉製成的蛋糕多了一股純粹細緻的米香,口感軟綿富彈性,每回我會搭配溫熱後的甘蔗汁,邊吃邊覺得自己在食物方面真的好富有。

是啊,在農村其實賺不了什麼快錢,可是食物這區塊卻始終富裕,在這裡有人是稻米界的富豪,有人是當季蔬菜或果物的暴發戶,我則是永遠有當日採收的雞蛋排坐在冰箱架上。新鮮充足的食物在此源源不絕,我們受到土地與動植物的餵養太多太多。

去年夏天捎來的禮物

談起這幾株從年初延續到最近,讓我每回像許願般開心兌換各種好吃食物的芭蕉樹,其實並非一直都這麼給力。它們最初原貌是三年前我從朋友菜地挖來的一株僅有半米高的幼苗,隨著氣溫漸升,幼苗逐日長高,隔年側邊冒出許多幼芽,就這樣從一株矮苗叢生為十來棵芭蕉樹所組成的小聚落。

只是,這三年來僅收穫過一弓,每年總在即將採收前夕遇到颱風攪局,強風將整株芭蕉攔腰折斷。去年夏季無數個颱風一遇到台灣便神奇地轉彎了,閃過了風雨的侵擾,於是時節來到冬末、來到初春,一共高掛了七弓芭蕉在樹頭,我盯著它們不斷拿捏採收適期,只見原本還是青綠色的蕉身,相隔一週,便迅速轉黃,成了名副其實的在欉黃。

如同林木的經營一樣,半世紀以前的修枝作業,造就了半世紀以後一株可利用的無節良材。在我們的農地裡,一年前風平浪靜、相安無事的夏季,也成就了今日結實纍纍的芭蕉,那是去年夏天捎來的禮物,是彼時就已起草譜寫的情書。

無為的農人,風土之下的幸運

雖然每回都興高采烈地羅列換物清單,卻時常感到心虛,覺得自己是這般無為的農人。它們比較像是大地種的,是氣候上的順遂所造就,這些收穫怎麼會是我的呢?芭蕉怎麼屬於我。

老一輩農人習慣將側生的幼苗移植他處,避免植株相互瓜分土壤養分,某次讀到一篇講述自然農法的文章,提及了群聚的芭蕉樹,各株不見得同時開花結果,當其中幾株正在開花,與它們叢生的其它植株,此時正伸長了脖子,透過自身寬闊的蕉葉努力行光合作用、將養分運回土壤,而那些養分其實是這片芭蕉聚落彼此共享的。有點像原始部落的共育概念,今天我生孩子,其他族人負擔打獵耕作與烹飪工事,明天換你生子,我再撿起家常務事來做。

自從腦海植入了「芭蕉共育」的概念後,我也順理成章樂當一名無所作為的農人,省下了砍除側芽的農事,偶爾只是將菜園割鋤的野草堆置在芭蕉樹叢間充當肥份,當野草堆高如山,我就攀上被芭蕉樹包圍著的草山,在上頭踩跳壓實,那模樣若旁觀起來想必滑稽,好像什麼人在無人知曉的時刻逕自發明的小遊戲。除此之外我就什麼也沒做,然後便豐收了。

花苞裡的俄羅斯娃娃

芭蕉樹結果後生命也隨之殆盡,因此採收時用折合鋸直接砍向莖幹,讓整棵植株應聲倒下,就能解決蕉串結的太高、採收不易的問題。芭蕉除了果實可食、蕉葉能作為料理擺盤之墊葉、聳立的假莖可抽取天然纖維之外,芭蕉在初期吐筆之際,可刻意保留七到九串果實,接著就將前端的花蕾砍除,就能讓養份集中在已發育的幼蕉身上。而砍下來的那隻「筆頭」,裡頭其實是由層層花苞包覆的無限花序,這些蕉花也可曬乾煮茶喝,讓芭蕉成為從頭到腳都能完美利用的植物。

攝影/李盈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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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去年拆解蕉花的過程,隨著苞片一片片剝開,蕉花也逐漸縮小,像俄羅斯娃娃那樣,蕉花迷走在螺旋狀的階梯,一層又一層,從紅棕色的花苞慢慢變成內裡白嫩的苞片,一個比一個還要迷你的蕉花,宛如縮小版未能順利面世的微型芭蕉,讓我獨自在菜園裡為蕉花的神祕感到驚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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