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冰箱的警惕在於不要囤積糧食,清簡為好,但是料理菜尾卻是另外一種境界,是讓剩食華麗轉身,更加豐盛精采。
[dropcap]經[/dropcap]過幾次颱風前的囤貨採買,終於發現採買不是必要。頂多一兩天少吃些青菜,沒有什麼要緊,二口之家搶購一冰箱的葉菜,放著了無生機失去清脆可口,最後意興闌珊的料理它,也是浪費。
即使提醒自己不要採買過量,偶爾還是需要清理一下冰箱,放太久的吐司麵包做成麵包布丁,奄奄一息的葉菜煮一鍋湯麵,剩下的肉丁炒飯之後撒一些起士,入烤箱烤一下便成焗烤飯。收拾冰箱要靠一點創意和耐心,至不得已才使出丟棄的最後手段。
清冰箱的警惕在於不要囤積糧食,清簡為好,但是料理菜尾卻是另外一種境界,是讓剩食華麗轉身,更加豐盛精采。
專挑不擅料理的濃郁湯底剩菜,再加工煮成羹湯
菜尾的取得還不是容易的事。首先,西餐或是套餐形式份量剛好,不容易有剩菜;就算難得參加中式喜宴,臨了也有點不好意思一手便當盒一手喜餅,不然就是同桌的武林高手在談笑寒暄之間早早把還沒成為菜尾的菜尾通通打包好了。一般聚餐或是招待客戶的宴會,總還是有機會,尤其是後者,不擅言詞的我盡量安身末座,偶一抬眼看一下轉盤上的殘羹剩下多少,衡量還可以打包多少。對這一桌剩菜的念想,支撐我熬過交際應酬的艱難時刻。
打包回家的菜尾戰果豐富,有一次和朋友去一間有名的台菜餐廳吃飯,最後上桌的是一大砂鍋的鯧魚米粉,眾人胃滿都吃不下了,整鍋米粉讓我帶回家,豪爽地吃了兩天。避風塘蟹被瓜分完食,剩下的蒜酥分袋裝,放進冷凍庫,可保存月餘,需要的時候加一大匙拌麵或是與青菜拌炒,都增添風味。湯湯水水的菜尾比較沒有人願意打包,後來我就專挑自己不會料理的醃篤鮮、螺肉蒜、佛跳牆等濃郁的湯底剩菜,再加工煮成羹湯。
油滋滋的鴨肉夾餅吃完,一副帶著碎肉的烤鴨架子也是好貨。加水淹滿一碗剩飯的量,嫩薑切片,鴨架子放進布袋,一起熬煮到米化,再加入皮蛋。皮蛋裹著糊糊的鴨粥,送入口中簡直如天籟唱和。
在簡陋孤單的異鄉廚房裡,才終於和泡飯和解了
小時候對於米飯的印象就是晶瑩剔透的乾飯,不然就必須是不成形體的粥糊,一向不怎麼挑食的我對介於這二者之間的泡飯就是十分厭惡。但我爸常常用前一晚的菜湯肉汁煮泡飯當早餐,沒有粥品那樣細燉講究,米飯仍是粒粒分明,湯汁水水的沒有收乾,還飄著幾片發黃的菜葉,這些無法相濡以沫的材料,各過各的,怎麼看就是提不起食欲。妹妹總是知足的吃掉她那一碗,我則是留給我爸一個臭臉,寧願餓著肚子去上學。
不過與泡飯的對抗也沒有太久,上高中之後便離開家,再也沒有吃過我爸煮的泡飯。
成年後負笈海外,一個人住在學校旁的小公寓裡,就著一本留學生食譜開始自學做飯,食材分量抓不準,常常剩下小半鍋雞湯,小半盤開陽白菜(那一小把多麼珍貴的蝦米,還是學姊開車幫我從亞洲超市買來的,捨不得用太多,煮出來的汁水也捨不得倒掉),和一小碗乾巴巴的隔夜飯。看著冰箱裡的剩食,再怎麼不願意,一時之間也只能煮成一鍋泡飯了。
過了這許多年,在那個簡陋孤單的異鄉廚房裡,我才終於和泡飯和解了。
豪華版泡飯,對待剩食的所有溫柔
最近幾個月關注著香港的局勢,從六月以來每個周末都有香港市民湧入街頭高呼著對民主自由的渴望,對暴力執法的不滿,和平理性的遊行中與警察亦產生不少衝突,然而港府拒絕回應所有訴求。示威的群眾裡不少對政府失望的青年,他們選擇站在最前面對抗惡警迎接催淚彈,在大街小巷裡穿梭游擊,在群眾的尾端殿後,護送大家平安撤退。
他們憑著對香港土地的熱愛,在街頭燃燒著勇武的青春和不被理解的鬱悶。
有一段影片便是訪問這一群年輕人,大多數的父母及家人不能諒解他們的行動,或許擔心他們的安危,或許與他們立場相悖,使得彼此關係逐漸冷淡,說不上話,也不再一起用餐,有些人甚至被趕出家門。他們有限的零用錢大都用來添購自己或是夥伴的抗暴裝備,每一餐都艱難,不一定有飽食的時刻。
記者問他,如果最終勝利了,抗爭落幕了,你最想做的是什麼?年輕人說,當然是想回家吃頓家裡飯。鏡頭下是戴著黑色護目鏡和白色口罩的臉,看不見表情。
返家,即使是一碗用殘羹剩湯煮的泡飯,那是與家人的和解,在前線抗爭的疲憊之後可以摸索依靠的暖意。
有一道雜炊的作法是,豐盛的火鍋吃完了剩下一點鍋底,倒進一碗白飯,在陶鍋裡煮到滾,蓋上蓋子燜煮幾分鐘,打個蛋花,關火,撒幾片海苔絲,盛到碗裡虔誠地享用。說起來,不過就是豪華版的泡飯罷了。
卻是濃縮一場大餐後的精華所在,對待剩食的所有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