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圖/Leo Li
繪圖/Leo Li

家家都有道本家菜:我家的牛肉羹

見父親找來大鋁盆,依肉條多寡加入粗粒地瓜粉、醬油、麻油、花生粒、薑與蒜末,揉捏摔拍成團狀,待紅蔥頭爆香的一鍋白湯滾開,手掰膾條下鍋,浮上來的肉膾覆滿,便下米粉,轉小火,添上一大把芹菜珠和少許芹菜葉,經約莫個把鐘頭,大功告成,滿室生香….

[dropcap]那[/dropcap]年代,小學高年級的我莫名其妙成了家裡的掌杓者──出生幾個月就沒了娘的我,高職畢業立即進了鳳山電子加工廠的姐姊沒把握即時到家下廚,而進入青春期的兄長放學後經常不見人影,抑鬱的父親除了偶而讓米缸見底外,總還算備妥並指點我從火柴到油、鹽、醬、醋等,整治出飯菜的食材與調味的運用;於是,我不知不覺中從點燃不同火種到架柴薪到燒開一鍋水,注滿熱水瓶後,餘燼上的溫水便是天冷後一家人輪流用罄的洗澡水。

蔥燒荷包蛋最宜次日便當菜

被過度讓人感念期許的乖孩子,讓我就著平日觀察和能領略操刀持鏟的天賦,遂壯著膽煎起蔥燒荷包蛋:蛋一顆顆的下鍋,一顆顆兩面翻煎到略焦後,幾顆全熟荷包蛋一鍋燒,下醬油、糖、蔥白和生辣椒細末;這是我多年後才確認的自家獨門菜:道理何在?不知;系出何門?不知。細想,除了廚具不便外,今日美式早餐那種飽滿蛋白中央圓渾微顫蛋黃的荷包蛋不如我本家的蔥燒蛋適合次日便當菜。

繪圖/Leo Li
繪圖/Leo Li

我能燒蔥燒蛋就能煎燒吳郭魚,如法炮製外再略加伸縮;能燒油煎後縮乾佐料的整尾魚,我就能變化出肉醬赤煎豆腐燒;能拌炒高麗菜,就能大火快炒韭菜豆干花枝,在備料齊全與新買的瓦斯鑪上,端上一盤油光閃亮的青韭襯俊白的炒花枝來。

家父不幹刑警後,曾當短暫的餐館經理並偶爾頂頂蹺班的主廚位,聽來家裡的長輩說手藝渾然天成呢!那我該是承繼這天賦吧!天冷了,我試用溫體豬小排與五花肉進碳烘鑪上的小砂鍋,鍋內前晚預泡的黃豆過手掌,注水約至鍋六分滿,加老薑、辣椒一二條,醬油、鹽、糖些許,一爐碳燒到晚飯時火候剛好──豆香透排骨,肉香入醬汁;排骨一下被夾光,我還能拌著肉香味的豆與醬汁扒完剩下半碗白飯。

兒時味吃遍南北飯館,真的不曾有分號

記得是國中年紀,父親忽然說要招待帶他們過來的連長唸陸軍官校的兒子吃飯;我身上揣著平時買菜罕有的百元大鈔,上只有過年前才去的中央市場買牛肉,且被下指令買最好的黃牛里肌肉,還要請老闆切成細條狀,說是牛肉膾,菜籃子裡添了肉攤旁菜販的蔥、薑、蒜還有一把帶葉的芹菜,加上幾口子的米粉與特地買雜貨店裡的鹽酥花生便趕緊返家。

見父親找來大鋁盆,依肉條多寡加入粗粒地瓜粉、醬油、麻油、花生粒、薑與蒜末,揉捏摔拍成團狀,待紅蔥頭爆香的一鍋白湯滾開,手掰膾條下鍋,浮上來的肉膾覆滿,便下米粉,轉小火,添上一大把芹菜珠和少許芹菜葉,經約莫個把鐘頭,大功告成,滿室生香,客人上桌,趁熱桌面中央一盤自家泡菜下那一大海碗的米粉牛肉羹,滋味從未經過也再不能或忘。

攝影/古碧玲
攝影/古碧玲

之後,這其實所費不貲的家常菜便成我自個兒會偶爾浮升上來的本家味,年歲更迭,南北飯館,真的不曾有分號。過了而立之年,頭一次出國便是陪老父親回國,到了離泉州約二小時車程的惠安縣城,父親真的吃不慣叔叔家裡的烹調粗糙菜飯,兩三日後,便推說縣城有朋友來訪,藉故不去縣城外老屋那邊吃飯了,我才有機會陪他覓食。終於,他止步於路旁一攤掛著手寫「牛肉」二字的食擔,矮凳坐下,很慎重的要了二碗牛肉羹……。

不對?沒有芹菜珠?沒有鹽酥花生粒?也沒米粉?我看著他端起淺碟小碗,喝盡碗裡的最後餘羹,說出「這不是兒時味」,我心裡知道我家自有本家牛肉羹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