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醃曬乾,明於琥珀的烏魚子, 攝影 / 吳比娜。

烏魚二三事

問濱海耆老們,至今台江老人家回想起當時乘船出動包圍魚群,上萬隻烏魚推擠跳躍的記憶,仍然眼睛發亮,難掩激動。

[dropcap]今[/dropcap]年冬天,我特別找了朋友自家食用魚塭裡,不添加雌激素飼養的烏魚,準備安心來嘗嘗這條魚的滋味。魚塭飼養的烏魚較海烏肥,煮成湯釋出黃油,熬成粥來滑腴脂香,味道豐富。又嚐到傳統作法的紅燒青蒜烏魚,這道菜大有名目,行之有年,真如同古詩所言:「煮濩宜同蒜,熟調不待薌。青鱗殘似貝,白肉潤於霜。」烏魚宜蒜,醬汁滋味絕佳,鱗片如貝殼般發亮,白色的肉質細緻,柔潤可口。因為魚肉多油不宜久凍,產季過後就不易再取得,烏魚的確是屬於十二月隆冬的滋味。

紅燒青蒜烏魚古早味料理, 攝影 / 吳比娜。

渡黑水溝 領烏魚旗 逐烏金而來的財富

相傳台灣的漢人先民是由福建追烏魚而來,從十七世紀以來,每年十二月至隔年二月烏魚汛期,閩南漁人以捕烏為生活來源,因為跨海度冬,漁民在濱外沙洲、沿岸搭草寮暫避風雨、補網曬烏魚子,漸漸地,隨著停留的時間越久,與平埔族彼此交易、互通有無,草寮變成了聚落,村莊。人是大自然生物鏈的一部分,隨著大海生命的洋流,形成了遷移的歷史。

這股洋流,在東北季風的吹送下,沿著中國東海岸由北向南流動,宛若一條魚的高速公路,當冷空氣開始南移,海水溫度驟降時,烏魚便成群順流而來,尋求臺灣西南部的溫暖的海水以產卵,年年如此洄游,從未失信。在福建與臺灣間的水域,由於陡降的海底地形使得水流湍急快速,故有「黑水溝」之稱,「水黑如墨、其深無底」,早期漁人就是冒險穿越險惡的海域,追尋魚蹤。

荷治到明鄭時期,大陸東南沿海的漁民,每年都到達安平,繳過捕魚稅、領取烏魚旗,再到沿海捕撈烏魚,為荷蘭人帶來豐富稅收,直到清朝,漁民仍需領有魚旗才可出海捕魚。漁民將其醃製魚乾和烏魚子,諸羅縣誌記載:「雌者子兩片,似通印子而大,薄醃曬乾,明於琥珀。」載回廣東、福建販售,珍貴而有「烏金」之稱。

薄醃曬乾,明於琥珀的烏魚子, 攝影 / 吳比娜。

烏魚豐收 漁民終於鬆了一口氣

百多年以來,烏魚捕撈一直屬地方大事,每年冬至前後各二十天最關鍵的烏魚汛期,西南沿海從南到北數以百計的小漁民,搭蓋草寮在海邊殷切觀望,見到烏魚的蹤跡便多艘竹筏一起聯合作業,特別是1980年代產量最盛,以巾著網捕烏,兩船一組,短短二十天的收穫往往攸關漁村一年生計。問濱海耆老們,至今台江老人家回想起當時乘船出動包圍魚群,上萬隻烏魚推擠跳躍的記憶,仍然眼睛發亮,難掩激動。

1980年代後,烏魚人工養殖逐漸普遍,在淡鹹水交接的沿海,嘉義、台南、高雄都是主要產地,有時也與白蝦、虱目魚、文蛤一起混養。一般來說要二至三年才能有成熟烏魚子,因為時間長,飼料成本高,期間恐受寒害、颱風損失,風險相當大。曾經在魚塭看過一次烏魚收成,漁民臉上欣喜跟終於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是讓我印象深刻的。黃澄澄的烏魚子固然鮮豔可喜,近年來,養殖烏魚使用雌激素的問題,卻始終為隱憂。

冬季撈起烏魚收成,魚塭終於可曬坪休息, 攝影 / 吳比娜。
剖魚取卵, 攝影 / 吳比娜。

烏魚全身都有高經濟價值:烏魚子、烏魚膘、烏魚肫外,取下卵的魚體叫做烏魚殼,在冬季盛產時價格相對便宜,在濱海地帶,常曬成烏魚乾,在食用時煮成湯或是與三層肉一起燉煮。長久的飲食文化,烏魚米粉、紅燒烏魚、烏魚頭湯,更是深印人心的古早味料理。

釋出油脂的烏魚湯, 攝影 / 吳比娜。

神賜烏魚 能否成為保育明星?

近年來海洋野生烏魚大量減少,過度捕撈、氣候暖化、幼魚棲地破壞,都是原因。學者提出「讓烏魚上溯河口」[1]的呼聲,原來烏魚在產卵後,春天時小烏魚會隨潮流北上,進入台灣西部曾文溪、大甲溪、淡水河口,在感朝帶持續上溯,覓食棲息,數個月後成長的小烏魚,會再游向大海往北迴游,因此在春天,淡水河中可見滿是小烏魚苗的景象[2]。

這真是不可思議,我從來沒有想過在古籍中在大海裡迴游的烏魚,卻深入在鄰近我們身邊的河口成長。想到在西雅圖,鮭魚對當地具有重要的經濟、文化與精神意義,因為對鮭魚的復育,帶動了當地人對於河川環境、氣候變遷、水污染的關心,成為保育的明星物種。烏魚在台灣傳統社會極具重要性,被認為是神賜之物,是否能如此引發我們深刻的思考呢?

註:

  • [1] 讓烏魚上溯淡水河 http://hippo.bse.ntu.edu.tw/~wenlian/waterchang/wchang-8.htm
  • [2] 淡水烏魚的奇幻之旅 http://www.tamsui.org.tw/100-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