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城(攝影/楊語芸)

守住滷肉飯的MVP!畜牧業防疫門將黃金城:「摘山頭並不重要」,無私奉獻專業40年

今年舊曆年在大年初九開工,黃金城的人生也在這一天 reset,他摘下「農委會副主委」的頭銜、離開工作近 40 年的公務體系,成為他口中的「退休老人」。按規定他必須在兩個月內搬離主管宿舍、交還鑰匙,但他當天就收拾行囊,光靠自己的休旅車便把家當搬回南投,似乎是迫不及待地奔赴退休人生。

歷經三位主委,黃金城是農委會任期最長的副主委,現任主委陳吉仲細數他六年多的貢獻:「讓口蹄疫拔針、守住非洲豬瘟、禽流感的案場數降到最低、H5N6 也沒有擴大、牛結節疹一個月內處理完,而且跟世界衛生組織分享台灣寶貴的經驗。」這個為畜牧業擋住疫病的最佳門將,如同球賽中的最有價值球員(MVP),雖一再被政府留任,但跨過七旬大關,黃金城堅持離開政壇,當一名「久違」的平民百姓。

平民百姓的日常,黃金城必須重新適應,他交還公務手機後換了新手機,卻不知道如何接收 email和設定鈴聲,「過去都是秘書幫我弄好的」。另一方面,記者也宛如面對全新的黃金城,他曾是農委會最容易找到的官員,「我聽記者最大的抱怨就是誰誰誰不接電話,一個機關這麼大,總是要有人出來面對媒體」,也被評價為最能夠問到真相的專家,「記者會這樣問,必然是外界有在傳,還是真實面對比較好」。沒想到被要求談及自己時,黃金城卻言拙辭窮。

(黃金城對於台灣畜牧業的專業觀察與建議,請延伸閱讀:【專訪】台灣畜牧業如何破關?黃金城:廚餘場外蒸煮、調整產業結構、找出產品特色

剛退休的黃金城,卸下重擔後的他一派輕鬆(攝影/楊語芸)

聯考決定唸獸醫 大學卻忙著登山

身為老師之子,黃金城卻自陳不愛唸書,是個鄉下野孩子,總把學校附近的郊山當成遊樂場。雖然從小對植物有興趣,卻被聯考分數分發到中興大學獸醫系,台灣才有後來的防疫守門人。

黃金城的大學時代「差不多是主修登山、副修獸醫」。他提到第一次登上合歡山,奇萊山在眼前展現雄偉之姿,讓他險險因感動而落淚,對台灣高山的眷戀從此定錨。因為有著「輕功」一般的能耐,擅長在裸露岩盤和陡峻易崩處行走,他在大學時便有「長鬃山羊」的外號。

大學畢業後黃金城順利考上獸醫執照,退伍後同學找他合夥開業,不過,黃金城自忖不善與客戶交際,也不想配合週末營業、犧牲他與高山的約會,於是選擇到家畜衛生試驗所(以下簡稱「畜衛所」)從事研究工作,開啟他的公務員人生。

黃金城提到,進入畜衛所,他才彷彿「重讀大學」般把專業知識一一拾回、磨礪自己的研究能力,不只獲得「十大傑出農業專家」的肯定,還擁有豬瘟疫苗的專利,最終成為畜衛所所長,帶領團隊精進。

黃金城大學時開始愛上登山(照片提供/黃金城)
榮獲十大傑出農業專家(照片提供/黃金城)

畜衛所牽姻緣 結連理攜手至今

不過要說起任職畜衛所最大的成就,應該還是認識終生伴侶賴淑雅。個性老實的黃金城「愛在心裡口難開」,只能在她的櫃子裡留下情書,才子佳人結為連理後一同出國深造,返國後貢獻所學。

「我不是菁英型的那一類,對生涯沒有特別規劃」,黃金城說自己人生原無大志,會出國留學全是因為賴淑雅申請到公費,「我只好婦唱夫隨」。返國後賴淑雅前往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工作,黃金城雖返回畜衛所任職,卻在集集置產,方便賴淑雅就近工作,自己則每週往返台北、集集,奔波逾三十年。「我們這一輩的人,家庭就是責任。」黃金城說不出感性的話語,但人生的重要抉擇都以太太為軸心。

黃金城全家福(照片提供/黃金城)

與業界互動良好 防疫貢獻深受肯定

2012 年,H5N2 禽流感疫情遭農委會匿報的新聞在台灣掀起滔天巨浪,波及時任畜衛所所長黃金城,他接受長達半年的調查,雖然監察院認定沒有過失,但他仍被農委會記一支小過並調離原職。黃金城憶道:「公務員生涯從來不曾違法,卻接受那樣的調查,心情鬱卒,難以回復。」

還好這個職涯的重大挫敗,對黃金城卻是塞翁失馬,他後來轉任屏東農業生物技術園區主任,負責對外招商、規劃自由經濟示範區。在畜衛所只要閉門作研究,園區卻必須面對產業,黃金城直言,「我後來為什麼對產業的思維不陌生,就是那時候得到的衝擊與啟發」。

2016年,蔡英文總統上任,時任農委會主委曹啟鴻為解決口蹄疫的難關,邀黃金城擔任常務副主委。後繼的兩位主委林聰賢與陳吉仲也都倚重他的防疫專長,從口蹄疫、豬瘟到禽流感,他步步為營、連戰皆捷,貢獻有目共睹。

卜蜂企業董事長鄭武樾就提到:「黃金城在防疫上有許多毅然決然的措施,他守住台灣豬產業,非常不簡單。」不過黃金城謙稱,「這需要許多單位協助,像是海關與海巡署的配合,不然以我們跟中國與東南亞頻繁往來的程度,台灣有什麼條件擋下各種疫病?」

在鄭武樾眼中,黃金城說話真心,待人實意,與他的交情就像一杯老酒,「愈琢磨愈能瞭解他的好處」。他也提到黃金城會主動發現產業困境,與業界討論解方,也不曾用官員的高度壓迫產業:「原物料漲得兇,飼料應該要漲價,他來跟我們討論能不能不要漲?『我要照顧農民』。」鄭武樾直言,產業願意配合,實在是因為黃金城跟業界互動良好,大家都把他當朋友、當夥伴。

帶領「黃小玉」採訪團至美國密蘇里州拜訪(照片提供/黃金城)

人在其位不得不然 在溝通中求取共識

黃金城提到,農委會的政策再怎麼反覆討論、力求週全,仍無法盡如人意。以小型養豬場禁用廚餘為例,一定會有小豬農認為一刀砍不公平。不過站在國家的高度,防疫是黃金城的首要考量,199 隻以下的豬場因為不需登記,政府難以管控,過去的蒸煮作業也可能不符合標準。黃金城心中雖有不忍,禁止他們使用廚餘仍是不得不然的決定。

再以傳統豬瘟拔針為例,部分學者與養豬團體表達反對,因為他們防疫沒有信心。不過黃金城認為,傳統豬瘟從日治時代就一直是台灣畜產業的陰影,他聆聽各方意見,用更完善的計畫去說服社會,終於順利完成拔針。「意見不同時就要溝通,凡事都不能對著幹」,黃金城感謝大家相信他的專業,讓他交出幾張漂亮的成績單。

登山不求攻頂 為官不忮不求

黃金城喜歡登山,再怎麼萬事纏身,他還是抽空往山裡去,「這跟安非他命一樣,會上癮」。高山的蘭花和蝴蝶是他的心頭所愛,台灣有400 多種蘭花和 400 多種蝴蝶,他都能一一點名,「只要背包上肩,所有煩惱都可以放下」。

除了與山友們一同攀登,黃金城也常常一個人上山。他喜歡半夜開車,到登山口剛好天亮,一個人在山徑邁步、觀察,找他的蘭花與蝴蝶。他說登山不是為了追求極限的體驗,而是享受自然的洗禮:「我只爬台灣的山,這裡的生態是我熟悉的。」

也因為登山是興趣而非成就,黃金城獨攀時,中午一定會折返下山,沒有非攻頂不可的企圖,「摘山頭對我而言並不重要」。他對人生似乎也抱持同樣的態度,為官時盡力施展,但時間到了就謝幕。事實上,黃金城退休後曾多次受邀擔任農科院院長或董事,但他堅持婉拒,「讓下一代有機會去嘗試,或許會有不一樣、比我更好的作法」。

黃金城登山不為攻頂,只為領受大自然的洗禮(照片提供/黃金城)

生活簡單卻大方待友 親切幽默 「沒有官架子」

與黃金城相識超過半世紀的大學同學陳忠賢,以「老實人」來形容老友。他說黃金城雖然生長在小康家庭,學費無虞,但因為個性早熟、負責,每年寒暑假都到工地綑鋼筋、釘板模,自己賺生活費。

山友們都稱黃金城為「城哥」,小 K 提到城哥「生活簡單物慾低」,他從大學時代就自己剪頭髮,穿了 20 年的登山褲滿是補釘也不捨得丟掉,一萬多元的專業登山錶則是考慮再三才下手。他在日常花用上雖嚴以律己,卻寬以待人,每次登山都準備美酒美食給大家,農委會很多人開始登山,都是被他「推坑」,他還多次招待慶功宴,也樂當大家的司機。

舊同僚也證實,黃金城經常犒賞同仁,沒有官架子。陳吉仲則說:「黃副是老派的紳士,是不會罵人的主管。」黃金城的親切讓大家甚至「沒大沒小」,最喜歡模仿他的台灣國語「澱混(粉)不要初(吃)太多」,他不只不會生氣,還常常幽默自嘲,讓辦公室充滿歡樂的氣氛。

陳吉仲透露,黃金城有認床的「症頭」,出差總無法安眠,出國更是得靠安眠藥才能入睡,現在可以天天睡在家裡,算是退休的一大收穫。現在黃金城成為太太的跑腿,買菜、倒垃圾是他的新任務,其他大把的時間都用來種花和爬山,走過職涯風雨的他,迎來了歲月靜好的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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