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圖/汪彥君)
(繪圖/汪彥君)

隱密野味:「怕麻筍」的特色佳餚

切一刀,轉一下,從竹子的硬殼中拉出裸露的筍身,這是在基隆的一處山腰上採集到的當地人俗稱「怕麻筍」的特色野味。因為處理細工,曠日費時,蔡媽只接熟人的單,有人訂她才上山,每次採到的十斤竹子,搬到路邊處理完,只剩下一斤可食的量…

久聞朋友說基隆有一種罕有人知的竹子,當地人俗稱「怕麻筍」,「怕」為台語之意,即軟趴趴、塌塌的感覺,但竹筍本質是直挺的,怎麼會軟呢?請到有相關採集經驗的蔡媽帶我們到現場了解,才知道那種「怕」感,除了口感也是體感,在採竹子與品嘗料理的過程中,認識了這個市面上幾無人知的「怕麻筍」野味。

「只要最嫩的地方,才最好吃不是嗎?」

「我都是聽聲音的。」

蔡媽邊從工具袋裡撈出一塊棉布摺疊,安在大腿上說,她在山上處理筍子就會鋪這個。但見蔡媽身上的牛仔褲的大腿處,已有幾片布料多層縫補的區塊,而那裡,正也是蔡媽的人體工作區。

見蔡媽左手拿起一根竹子,橫往腿上,先剝掉外皮,再用右手一把半月型菜刀,往竹子的橫節處切一下;一小截米白色的筍段就靈巧滾落。

「賣給客人吃的都是這個部分,會比較嫩。」長長的一根竹子,從兩節之間的末端約零點五公分處,下刀四分之三,不一刀到底砍斷,留四分之一給右手的刀子抵住,左手借力旋轉竹身,一層硬殼般的竹子就蛻出一節素雅的肉身,卻只取其中約一公分內的筍節。

「聽聲音是最準的,卻也最需要經驗,聲音對了就知道是嫩的。」蔡媽說。其實光是切下去的體感,尤其刀鋒劃進筍身,迅速通過一整個中空的空間,到最後切斷所需的筍節,不過一秒內的作業時間,手跟身體跟大腦,就隨即知道切下來的這一小截,到底好不好吃。

那是一種彈性結合清脆,完美共構而成的管狀空心食物。也不全然空心,蔡媽邊示範的過程中,有些竹子一被切出開口,直直流淌液體,而鋪在腿上的棉布,就負責用來吸收那些水份。蔡媽說有些老人家上山採完竹子處理時,會一邊喝掉從竹子裡流出來的水。每一節竹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液體漫淌,有些則乾乾脆脆,例如最頂端處的筍肉,層層疊合一圈細密的長錐狀。

剖筍(繪圖/汪彥君)
剖筍(繪圖/汪彥君)

童年記憶:私藏於基隆山上的美食

切一刀,轉一下,從竹子的硬殼中拉出裸露的筍身,這是在基隆的一處山腰上採集到的當地人俗稱「怕麻筍」的特色野味。因為處理細工,曠日費時,蔡媽只接熟人的單,有人訂她才上山,每次採到的十斤竹子,搬到路邊處理完,只剩下一斤可食的量,有時候採個二三十斤,不可能揹下山才處理,都是鑽出竹林,到路邊又切又剝,速度快一點,中午前就可以趕回家冰鎮剝切好的筍塊。「凌晨五六點就要上山,你要跟嗎?」蔡媽問。最後,只跟到蔡媽家的後院遠一點的近山坡,坡邊有些零星的竹叢。

「這些都太老了沒有人要,」蔡媽一出手就折斷一根約莫幼童手臂粗細的竹子,接連折斷三四根,說上山就是這樣採,直接折斷,不需要用刀,尤其他們小時候才五、六歲就被帶上山,幫忙剝竹子,連刀子都沒得用,完全徒手剝殼;剝完的大人就用刀子取下嫩脆的部分,剩下的竹殼就地堆放在山上化肥養土。

正午天熱,切好的筍肉在高溫下容易酸掉變質,存放不易,得趕回來大燒幾桶熱水,滾沸一鍋,燙熟筍塊後,還要重複再煮燙一次,徹底消除苦味。原味的筍塊口感脆嫩,味道清淡,沒有想像中的山野氣,然而,經過蔡媽的簡單調味後,毫不起眼的米白色筍塊,就成為一道鹹甜香辣、又下飯又開胃的鮮美佳餚。

怕麻筍(繪圖/汪彥君)
怕麻筍(繪圖/汪彥君)

漸逝的生活食材,仍是珍稀的回味

一個小時可以處理出三斤的筍,蔡媽要先採大約三十斤的竹子,包含防蛇防蚊的著裝準備,入林尋找,林子多半離開山徑道路,亦是起伏的陰暗深處,尤其外側好採的早就被人拔光,然而,竹子要多採才會越發,不採就會生長停滯。太深到沒有人的地方,蔡媽也不敢去,意味深長地說她也會怕。

竹子切開後取得筍子的部分,內側有一層白白的粉末般的附著物,用手摸下來搓揉,有些糊軟沾手,細聞沒有什麼味道,蔡媽只說要煮熟才能吃,不然會中毒。

「小時候就會採,到現在還記得,但現在沒人有興趣,會採、會處理的可能就只有到我這一輩,或我們附近的老人家。真的太辛苦了,你看,採十斤才只有一斤不到的量。但有時候想吃,還是會上山去採,也很好吃啊,又沒有農藥。」

搭配著蔡媽分享,嘴裡咀嚼著一種無人知曉的怕麻筍料理,心裡咀嚼著理想適嫩的竹子,大約應是手指頭的粗細左右,或更細如小拇指。眼看地上推滿的竹殼,像一根根的綠色手指,我輕輕撥弄著山林的手指,聽它們悶聲地嗡嗡滾動,如風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