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西海岸鹽田美景,近年因光電開發陸續失守,最近再新增一起案例。台南「泰來北門太陽光電發電廠開發計畫」(以下簡稱「泰來案」)欲在北門 33 公頃廢棄鹽田上興建案場。這裡是進入北門遊憩區、井仔腳瓦盤鹽田的必經之路,也是水鳥棲地,光電開發對觀光遊憩、生態將造成衝擊。
北門為光電開發熱區,《上下游》調查,全區面積 7.5% 均為光電場,因開發利益龐大,屢傳黑道槍擊糾紛,居民對開發案多不願公開評論。記者調查,本案開發成本約 16 億元,業者公司登記卻在民宅,也無聯絡電話,負責人名下有 40 多家能源公司,若案場興建或營運過程生出爭端,民眾根本求助無門。
泰來案設在北門觀光廊道,「在門口裝光電板」
根據內政部國土管理署資料,泰來案申請總面積為 38.2 公頃,屬一般農業區鹽業用地,100% 由國有財產署管理。地分為北、南兩坵塊,北坵塊包含北門區保吉段 4 筆土地;南坵塊包含北門區保吉段 7 筆土地,預計總裝置容量為 39.564 千瓩。
從地理位置來看,泰來案位於「南鯤鯓」和「北門」兩個都市計畫之間,台 17 線為主要道路,南北各有知名景點南鯤鯓代天府和井仔腳瓦盤鹽田。由於預定案場都是廢棄鹽田,長年下來已經成為蓄水空間,不只是許多生物的棲地,「夕照鹽田」也是網美打卡、拍照的經典畫面。
目前台 17 線以東已有大面積光電開發,泰來案若開發,等於補上台 17 線以西的區塊,光電案場將成為迎接觀光客最刺眼的印象。
同時,南 15 線公路是此區的觀光廊道,也是南來北往的必經之途,騎乘腳踏車便能悠遊北門鹽田的許多歷史建築。雲嘉南濱海國家風景區的入口意象就在南 15 與台 17 兩條公路的交會處,管理處處長許宗民形容泰來案是「在門口裝光電板」。
開發商插旗各縣市卻無從聯絡
《開發計畫書》指出,泰來案的申請單位為泰來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及昕晶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兩家公司登記地址雖有不同,但董監事皆為資三德與游淮澤。
資三德為上市櫃公司新晶投控董事長,新晶投控為台灣首家太陽能控股公司,游淮澤為新晶投控董事,二人擔任「負責人」的公司行號多達 40 餘家,且名稱多為「能源、光電、綠能」公司,核准設立的地址從台北市至屏東縣,幾乎插旗台灣西岸所有縣市及宜蘭,事業版圖十分龐大。
不過這40 餘家公司都查無電話,也無網站供參,記者前往泰來案兩家公司的登記地址查訪,泰來登記於新豐一處社區型的連棟透天厝,是單純的住宅區;昕晶則登記在平鎮一棟老舊的公寓中,兩處都沒有人應門。
根據坊間的行情,一公頃光電案場造價約需 5000 萬元,泰來案興建經費達 16 億元,但公司卻登記在這樣「素樸」的民宅中,顯非實際營業處,倘使案場興建或營運過程生出爭端,民眾根本求助無門。
居民:槍擊黑影令人噤聲,破壞環境生態、影響生活
台南市經發局能源科科長郭律呈表示,泰來案依照《非都市土地開發審議作業規範》提出太陽光電發電廠開發計畫,申請案正由台南市都發局和經濟部能源署分頭進行審查,進度無法確定,目前沒有聽聞地方有任何反對聲音。
根據記者現場採訪,地方居民並非沒有異議,有居民表示,反對光電猶如「擋人財路」,且近日台南「子彈滿天飛」,讓鄉民人人自危。陳昆和補充,震驚全國的 88 槍槍擊案後,北門在去年年底又發生 9 槍槍擊案,原因就是光電業工程的衝突,這些案件都讓地方居民非常警惕,不敢妄言。
儘管不願公開評論,但根據2024 年 6 月 24 日召開的審議會議資料,北門社區居民曾聯署上書,羅列 22 條反對泰來案的理由,包括案場會破壞歷史文化遺產、影響環境教育和生態旅遊、嚴重違反程序正義、導致居民生活品質下降、也未公開跟居民說明等等。
居民也擔心,風電場興建後可能導致北門淹水更嚴重。由於廢棄鹽田有滯洪效果,未來若布滿光電板的基椿,除影響水流、也會造成淤積,更可能導致潰堤。另外,台南市光電案場過度開發,「社區已被多達 11 處太陽光電案場包圍」,居民認為即便開發區域是國有地,也不該再從北門下手。
返鄉青年:鹽田是觀光生態資源
返鄉青年洪有志是井仔腳瓦盤鹽田復曬的重要推手,目前兼任北門產業文化觀光發展協會理事長。他提到,北門荒廢鹽田是觀光與生態的資源,「夕照鹽田」成為招牌地景,近年更吸引外國觀光客。
面對「一種就是廿年」的太陽能板,洪有志擔心會影響觀光能量,也會阻斷青年迴流,不希望業者選址在居民生活和生態保育的區位,也希望地方領袖能夠勇敢表達心聲。
北門文史工作者黃文博是井仔腳鹽田養大的小孩,奶奶和爸媽都是鹽工,讓他對鹽田充滿情感。「光電案場一個接一個,把我們的鹽田地景都破壞了」。
黃文博認為,廢棄鹽田是開闊的水域,也是候鳥覓食的地方,現在光電板像是在大地上補丁一樣,讓北門變得支離破碎。種電不只讓他看了刺眼,心裡也覺得悲傷,「我成長的地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北門區議員陳昆和則認為,「生態跟觀光就是北門最大的資產」,但包括泰來案在內,北門的光電都種在大馬路旁,遊客不論走 84 快速道路或台 17 線省道進入北門,都會先看到刺眼的光電板,而不是大家想來看的鹽田美景,「讓人遊興大減」。
北門光電案場佔全區7.5%,里長:貢獻度已經夠了
泰來案南坵範圍都座落在永隆里,里長王益表示,北門區舖設許多光電板後,確實讓氣溫變得更加炎熱。他也指出,北門已興建非常多的案場,「貢獻度已經夠了」,居民都不願意再看到更多光電板。
但因為案場皆為國有地,綠能又是中央政府的政策,「北門自古就是三面鹽田一面海,沒有太多私有土地」,光電要怎麼興建,里長沒有置喙的權利。
北坵範圍則座落在保吉里,不過里長王忠城表示,完全不知道泰來案,也不作任何評論。
「北門已經種了很多電」,這是採訪時居民不約而同的聲音。根據《上下游》盤查,北門區光電案場至少有如下面積:漁電共生面積 171 公頃、不利耕作區共 78 公頃、農地變更型 17公頃以及 62.1 公頃的國有地,合計 328 公頃。以北門區 4400 公頃的面積來計算,光電案場佔了將近 7.5%。
風管處:鹽田文化珍貴、候鳥棲地要保存
雲嘉南濱海國家風景區管理處處長許宗民表示,泰來案南坵塊案場沿著「南 15 線」公路興建, 這條重要的觀光廊道,是所有遊客進入北門遊憩區、井仔腳瓦盤鹽田、水晶教堂的必經之路,也承載倒風內海的歷史、生態與文化。
許宗民提到,區域內有許多鹽文化的歷史建物,尤以有 206 年歷史的井仔腳鹽田最為珍貴,至今還在幫鹽田控管水門、高齡九旬的凃丁信,更是台灣鹽文化的活歷史。除井仔腳外,北門另有洲北、中洲等廢棄鹽田已化身濕地,是 200 多種候鳥重要的棲地。
以全世界僅四、五萬隻的黑腹燕鷗為例,每年有上萬隻聚集在井仔腳外瀉湖的蚵架上,不時可見「萬鳥群飛」的驚人畫面,讓他感歎造物主的偉大。
「我努力的方向是永續的觀光」,許宗民強調,光電板應種在更適合的地方,而不是來跟生物搶奪棲地。「濕地倘若不見,鹽田文化若消失,那就再也回不來了」,許宗民沉重表示,「留一點資源給下一代,也算是我們對子孫的交待!」
處長:影響永續觀光的建設都不歡迎
許宗民將反對意見呈交審查會議後,開發商曾登門拜會,細說他們的規劃。「說會用最好的設施、又說會退縮施工範圍、還會種樹,讓景觀不受衝擊」,但許宗民一再表明,上述都可以在計畫書內寫得漂漂亮亮,但並不務實。
「現在光電板要放在北門遊憩區的『門口』,我如果同意,未來還有什麼開發是我守得住的?」許宗民表示,北門人口流失嚴重,多剩下老人,觀光雖然不能全面繁茂地方,但至少遊客來買個飲料、吃點小吃,也會帶來一點人氣。
許宗民表示,任何阻擋永續觀光的建設,他都不歡迎,只可惜光電開發非風管處業務,內政部雖然徵詢許宗民的意見,但他的反對卻起不了任何波瀾。
推行綠能是中央政府重要的政策,許宗民為何敢直言反對上意?許宗民自陳,調任到管理處不過十個月,要說自己多愛北門,「未免太過矯情」,但他表示,「我起碼不能愧對這塊土地」。如果說出真心話會因而丟官,「那就順其自然吧!」
台南鳥會:需留下開闊水域
廢棄鹽田蓄水後,確實會成為各種生物的棲地,候鳥也會在此出沒,曾祥霖任職台南鳥會,專責保育計畫,他查詢鳥會的監測紀錄後發現,黑面琵鷺曾在泰來案附近覓食,但數量比較零星。
他並提到,興建光電案場時機具進出、施工噪音等確實會影響候鳥停留,不過案場完工後若能保留一定面積的開闊水域,候鳥仍有可能回返,至於光電案場會不會讓候鳥永久放棄棲地?曾祥霖表示,「還有待研究證實」。
國產署:已排除生態敏感地區
國有財產署南區分署台南辦事處主任蔡奇宏表示,國產署曾與特生中心合作盤查,已排除具有生態敏感性的國有鹽田與國有地,才開放讓光電業者申請。泰來案已由能源局核定電業籌設許可,國產署將與廠商簽訂「委託經營契約」。
他強調,不論案場需要作環社檢核、或是在地居民對開發有任何意見,都應該向台南市政府反映,「我們(指國產署)純粹只是土地提供者而已」。
學者:政府需主動引導光電設計、監測案場影響
國立成功大學都市計劃學系副教授黃偉茹指出,針對光電案場進入社區到底會對地方產業、居民生活、環境景觀造成什麼影響,政府應該進行長期監測,目前是否有任何機制要求廠商思考要如何設計、安裝面板才能降低影響?
黃偉茹認為,光電案場不必然跟生態衝突,還是要看業者是否只想利潤最大化。黃偉茹提到,光電用地確實應該有先後順序,任何國家都一樣。然而即便是沒有經濟活動、居民生活、生態敏感的地方,還是可以作出更友善的設計,讓案場發揮正面的影響。「這都需要政府思考如何引導業者,而不是放任市場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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