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姓農夫走在林地裡深情查看這些樹木,不捨這些即將被毀去的林地。(攝影/林吉洋)

【獨家】砍樹種電捲土重來!台糖東石人工林77公頃將毀,地方不捨怒批「飲鴆止渴」

砍樹種電風波再起!2020年2月,台糖以「林相不佳」為由,規劃釋出屏東萬巒200公頃林地種電,引發地方強烈抗議,經由《上下游》與各媒體披露,引發輿論批評,計畫遂告暫緩。然而農委會在2020年7月宣布關閉「農地種電」大門時,亦預告將盤點造林地,分為「具棲地、生態價值」、「適合農業生產」及「地力條件不佳」三類,作為後續審查台糖造林地轉作光電的依據。

最近「砍樹種電」政策果然捲土重來,根據《上下游》讀者投訴,其中一處就位於嘉義縣東石鄉港墘農場造林地77公頃,引起當地農民反彈,認為這片樹林長久以來為聚落農田防風,砍掉種電根本是飲鴆止渴,生態學者也強調大片綠地對聚落的重要性。

記者追查之下更發現,依照經濟部跟農委會規劃,台糖造林地全台將釋出種電的面積多達600公頃,若以每公頃2000棵樹計算,預計毀林將多達上百萬棵。依官方規劃,將變更地目脫離農地管制,若以特目用地開發,光電覆蓋率可高達七成,勢必造成新一輪生態浩劫。

東石港墘農場造林地林相不佳釋出範圍。(Google地圖截圖,依釋出地號標示)

在地農民:砍樹種電是本末倒置,政府為何放行?

走在台糖東石港墘農場人工林內,樹木甚密,經過20年生長,白千層已有四、五層樓高,夕陽在樹叢間透射出一道道和煦光線,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傍晚時分,走在林中成為東石農民阿榮(化名)珍惜的獨處時光。

阿榮忍不住伸手撫摸表皮脫落的樹幹,因為接下來這片樹林可能要消失,黑壓壓的光電板將取而代之,成為新的鄰居。「樹自己是不會說話啦,但是真要說起來,樹林也是大家都享受到的資產,要去砍掉種電實在真無理。」東石風很大,這一百多公頃森林保護了聚落跟農地,免受風飛沙侵擾。

阿榮找村長反映這事情,認為台糖要砍樹種電都沒有跟地方商量,結果只得到這樣的回應:「那是台糖的土地,台糖不辦說明會也沒輒。」

有心人士聽聞港墘農場即將種電,竟有人趁夜開怪手跑進去挖走有價樹木,看著盜挖遺留的坑洞,人心崩壞速度讓阿榮相當痛心,他忍不住怒懟:「種田人也知道砍樹種電根本是本末倒置,為何簡單道理政府卻不知道?」

農友走在林地裡深情查看這些樹木,不捨這些即將被毀去的林地。(攝影/林吉洋)

台糖公司:主管機關已層層審查,釋出程序並無問題

經查詢,經濟部自去年7月即預告將「釋逾500公頃林相不佳土地發展太陽光電」,台糖公司亦自8月公開招標兩批次,較大面積分別是花蓮鳳林149公頃,嘉義東石77公頃,其餘分別在台南、高雄及南投合計43公頃。

台糖公司回覆近期釋出的造林地,均已經過內政部農委會審查(資料來源/台糖公司)

主責台糖綠能開發的環保處處長陳威東表示,這一批釋出開發光電的造林地,都是「林相不佳」,也經內政部跟農委會篩選,確認不屬環境敏感範圍,也不具棲地生態價值。他強調,招標案場已經過主管機關層層審查,程序完備,正當性也經得起檢驗。不過他也補充「70幾公頃造林地並非全部蓋滿(光電),目前仍有變數。」

根據招標結果追查,嘉義東石本案得標廠商為「安集科技」,並轉由「泓德能源」開發,該公司人員僅低調表示,「開發範圍均屬於台糖土地,如有任何疑問,應洽詢台糖公司。」

記者實地勘察,港墘農場部分路段因種植過密,疏於照顧而林相不佳,然而木麻黃、白千層、大葉欖仁、小葉欖仁經過20年生長蔚然成林。不僅為鄰近蔦松、港墘等村落遮擋強勁東北季風,更距離人口稠密的朴子市車程不到十分鐘,具備綠化與休憩功能。農委會對補助高達百億、動員民間參與、耗費20年的「造林」成果,究竟採取何種標準放行,成為爭議關鍵。

台糖造林地不僅提供綠地、淨化空氣,同時也為村莊農田擋下強勁的東北季風。(Google地圖截圖,依釋出地號標示)

農委會:林相不佳、不適農耕約600公頃

負責審理光電業務的農委會企劃處企劃科科長黃新達表示,台糖有一萬餘公頃造林地,經過林務局盤點造林狀況後,林相完整的會優先保留,其餘造林期滿後繼續做農業使用,剩下林相不佳、地力亦不適合農作的,才會釋出作為光電。

黃新達強調,原先台糖擬釋出範圍更大,農委會已盡力把關,由林務局及特有生物研究中心查核後,已排除林相完整、具生態棲地價值的部分,僅剩下大約5至6百公頃,而這一部分農委會將循農地變更程序釋出,亦即同意台糖開發。

而負責盤點造林地的林務局造林生產組羅姓科長表示,台糖原規劃林相不佳光電開發面積是1173公頃,排除掉46公頃非農土地後,經林務局查核區分出林相完整、具有棲地生態價值496公頃,這一部分已要求台糖不得開發。然而其餘631公頃,則評估為表土流失、低窪易淹水、林相不佳以及不影響農業生產等區域。至於本次發生爭議的東石港墘農場,羅科長表示:「我們僅能證實一點,經過圖資比對後,本案開發用地不在農委會盤點『具生態棲地價值』造林範圍內。」

儘管台糖聲稱已經主管機關同意,林務局也認為東石港墘造林地不具「生態棲地價值」,然而熟悉當地生態環境的學者卻有不同看法。

農委會表示,此次台糖釋出造林地範圍經林務局查核林相不佳,然而記者在嘉7線往港口宮兩側實地勘查,卻有相當不錯的林相。(攝影/林吉洋)

生態學者:西部平原過度開發,大片綠地對聚落跟環境至為關鍵

長年研究沿海生態的嘉義大學生物資源學系副教授許富雄認為,西部平原高度開發,人工林或許生態棲地功能有限,但對聚落環境而言,仍有重要價值,且大型綠地消失往往不易再生。我國雖有能源需求,但應「採取環境衝擊小的方式開發」,決策者應權衡思考。

許富雄指出,台糖農場過去種甘蔗,後來造林植樹卻過於密集,又緊鄰聚落,也不適合野生動物棲息,才會評定為不具棲地生態價值。但是森林對於捕捉二氧化碳、淨化空氣都具有一定效益,在人口稠密的西部平原地區,能夠保留這樣綠地荒野符合公眾利益。他強調:「這些綠地面積不該再繼續減少。台糖雖有營利需求,但是作為國營事業,仍有生態道義責任。」

他也提出,「評估人造林的價值必須將周遭環境影響納入考量」,森林會讓周邊住戶感到精神愉快,如果完全將森林砍伐殆盡蓋滿光電,對生活品質跟景觀都會有影響,他提醒:「如果真要設置光電,至少應設計保留綠帶作為緩衝,降低對周遭環境負面衝擊。」

許富雄也擔憂政府的光電政策正以化整為零的方式零散開發,「可能造成西部沿海棲地碎裂化」,他提醒,光電開發利益是從自然環境獲得,整體環境成本卻由自然跟居民承擔,開發過程應為環境及居民有所保留才是。

對農夫而言,沿海風勢強勁,造林地無形中保護農田跟聚落。(攝影/林吉洋)

在地團體不知情,居民:台糖應與地方溝通

東石港墘農場造林地自2020年7月即傳出光電開發消息,當時引發輿論反彈,然而三年後捲土重來,地方上卻仍有許多人不知情。

在地生態團體、嘉義縣野鳥學會總幹事李冠霖就表示,係因記者採訪才知光電案捲土重來。他感嘆,造林地若不位於生態敏感區,就不會讓民間參與審查,「單就把平地造林上面的樹木砍掉、蓋光電板來說,對鳥一定有影響,毋庸置疑,因為光電板鋪上會造成棲地破碎。」

他進一步解釋,鳥類離開原本棲地,必定會出現往外擴散的情況,而當不同區域的棲地都有光電板覆蓋,鳥類要找替代區域來棲息,有些地方的鳥乍看之下會變多,但這樣等於生存空間被壓縮,生態環境的負荷量更大。

當地居民謝女士認為:「經過二十年樹木好不容易成林,要砍掉實在很可惜,但是地主是台糖,有營利的壓力,即便大家覺得這片森林很重要,也不知道如何發聲。」更有居民怨嘆台糖並未尊重在地情感:「台糖長期封閉,居民對台糖也非常無感,但若造林地被毀去,失去才會知道痛惜。」

沿海光電開發壓力大,雜糧復興推手為農業發聲

來自高雄的郭明賢近十年在東石推動雜糧復興,作為一個長期關注環保運動的綠能支持者,看到政府以「不利耕作」、「林相不佳」各種名目將農地釋出開發光電,他忍不住批評:「光電應該蓋在屋頂上,不該使用農林漁牧的土地。」

面對港墘農場的毀林危機,他拉高聲量:「西部平原這些林地都很珍貴,台糖是國營事業,有責任要為老百姓留下一些樹木。」他更感嘆:「為種電砍樹根本是飲鳩止渴,這種事情發生在都市,馬上引發公憤,現在政府到沿海這樣開發,根本是欺負鄉下人。」

郭明賢更直率地拍胸脯說道,他在海埔鹽化的土壤種植毛豆,每分地產量高達一噸,「誰說西部沿海沙地地力不佳?只要適地適種,依然可以豐收。」他站在本土小麥田裡說,在沿海這樣貧瘠環境下,台灣的雜糧生產依然茁壯,這證明了農業適應環境的極大彈性,而不該為光電開發放棄任何一種農業。

能源轉型支持者郭明賢痛批,以綠能發展為名開發農地是飲鳩止渴。(攝影/林吉洋)

延伸閱讀近年砍樹種電相關報導:

二十年造林毀於一旦,台糖規劃砍樹200公頃改「光電園區」,萬巒鄉親:砍樹種電本末倒置

(獨家)台糖又要砍樹種電!花蓮160公頃造林地恐毀,且侵犯部落傳統領域

苗栗最美里山恐淪剃頭光電場!石虎、灰面鵟鷹關鍵棲地,農委會:生態熱點不宜開發

砍光山頭做光電,破壞二戰遺址文資,石頭營聯盟發動連署,呼籲停工檢討

支持《上下游新聞》
以公民力量守護農業、食物與環境

我們相信知識就是力量,客觀專業的新聞可以促進公共利益、刺激社會對話,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十三年來,我們透過新聞揭露問題,監督政策改變;我們從土地挖出動人的故事,陪伴農民同行;我們也以報導讓消費者與農業更加親近,透過餐桌與土地的連結,支持本土農業茁壯。

我們從不申請政府補助,也不接受廣告業配,才能以硬骨超然的專業,為公眾提供客觀新聞。因此,我們需要大眾的支持,以小額贊助的公民力量,支持上下游新聞勇敢前行。了解更多

  • 請輸入至少100元

每月定額贊助回饋

  • 會員專屬電子報
  • 上下游Line社群
  • 上下游新聞年度報告
  • 會員年度活動

安全付款,資料加密

  • 請輸入至少100元

單筆贊助回饋

  • 會員專屬電子報
  • 上下游新聞年度報告

安全付款,資料加密

支持勇敢無畏的獨立新聞!

每一篇深入報導,記錄的不只是農業與環境,更是共同守護的土地價值。請支持《上下游新聞》,讓真相發聲!

上下游News&Mark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