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游特約記者/廖芷瑩
台灣人從幼稚園開始就被教導要做好垃圾的分類回收,這也是我們引以為豪的公共政策之一。不過大部分的人卻不知道回收後的塑膠產品要耗費大量資源,才能再獲新生。
「不垃圾場」創辦人張楷翊過往擔任海廢志工時,發現塑膠的可回收率低,且大型回收塑膠場工作也十分不透明,所以他研究塑膠成份,更自製小型機台,辦理推廣課程,希望民眾體認到再製塑膠的繁複及耗工,進而減少塑膠浪費。此外,不垃圾場也販賣再製塑膠產品,讓塑膠穿上藝術外衣後重回我們的生活。
到底不垃圾場如何讓塑膠「不再是垃圾」,又如何翻轉塑膠只是廉價產品的刻板印象呢?

從商人轉做環保,寄望海廢重生
入夜後海岸線不斷升高,但執著於海廢的張楷翊卻還沒罷手,直到天色完全寂靜才回到岸上。他將大包小包的垃圾加以分類、整理、收拾……裡頭就屬塑膠最麻煩,因為它出現機率最高,但可被妥當回收率最低,「有時撿完後,可能它們(塑膠)還是會到焚化爐,」張楷翊圓滾滾的眼睛張得很大,輕蔑地呲了一聲,「你不覺得這樣很可笑嗎?」
張楷翊是不垃圾場的創辦人,他大學二年級就踏入商業領域,幫海外公司連結亞洲資源,也參與客戶的產品設計與出貨。然而 26 歲時,他突然對商場的數字感到疲乏,消沉地開著二手車,沿著島嶼邊緣繞了一圈,靜下心思索生命的課題。
那時他很常睡在車上,望著海岸的天光更迭,但也因此看到海邊的垃圾跟著潮起潮落。這個景象使他憤怒,也讓他想做些什麼事讓地球更好。加上旅行期間,他不斷回憶起從事貿易時的困惑:「為什麼那些生產的機器,我都沒有摸過,產品也一項都不會做?」所以他嘗試改造海邊最沒有人要的塑膠垃圾,並著手重生塑膠的機台設計,希望為海廢找到一條獨特生機。
2017 年,張楷翊在廢棄廠房創辦「不垃圾場」工作室,除了研發再生塑膠外,他也和夥伴到全台進行塑膠的環境教育,終極目標是期望人們藉由認識塑膠回收的繁複過程,停止消耗更多地球資源。

工廠養大的孩子,醉心研究回收塑膠材質
張楷翊是跟塑膠一起成長的孩子。他出生在黑手家庭,父親曾幫 Motorola 做過手機殼。幼時在工廠裡成長,但父母都交代他不要把手弄髒,所以大學選擇管理科系,連機台都沒碰過。
他提及,父親那輩做塑膠,每天都是幾十萬美金來來去去,拼的是現金流。「他們就站在機台前,看著大型機器做塑膠。但我和父親不一樣……」張楷翊認為過去塑膠是新興資源,但到了現在,塑膠則是急需被再生利用的材質。他相信地方的小工廠絕對是台灣面對塑膠的巨大希望。

張楷翊提到,台灣的小型工廠塑膠加工技術其實很棒,所以我們應該善用這個技能,做對地球更棒的事。因此,他參考了國際淨灘組織(ICC, International Coastal Cleanup)或其他大型機構的方案,也在 2019 年到荷蘭加入 Precious Plastic Community 的行列,學習塑膠再升級的技術。
張楷翊發現,回收的塑膠其實有很多優點,像是堅固耐用、紋理獨特、色彩繽紛,且可塑性及延展性又非常強大。不過研究的塑膠過程中經歷過許多挫敗,光是寶特瓶就讓他試了上百次,不同材質的塑膠袋也讓他花了上百小時,才摸到一些頭緒。他每日實驗十幾個小時,雖然效率不高,但他知道這是該投入的成本,他也認為大工廠制式化的生產太講求回報,但這反而是打垮創新的原因。

保證百分之百回收的機台與製程
除了塑膠材質外,回收機台也是不垃圾場的大亮點。張楷翊提到,再生塑膠必須要經歷撿拾、清洗、晾乾、壓碎、射出、擠壓或烘烤幾個歷程。為了達到創辦不垃圾場時「100% recycle,100% recyclable」的心願,他到資源回收廠,撿拾各種廢鐵或廢機台,自行研發再生塑膠製作機器。
幾年嘗試後,不垃圾場也在 2021 年藉由募資計畫,重新設計出四種再生利器:粉碎機、射出機、擠壓機及加壓烤箱,它們製造出容器、掛飾與塑膠板材。雖然張楷翊坦言,目前不垃圾場只能處理 2、4、5 號塑膠,其他則因為熔點及含毒量太高等原因,不適合小型加工廠,但他每週接近一百小時的研發工時,扎實記錄下小型加工廠實驗後的塑膠成果,希望未來成為小型工廠再製塑膠的基礎資料。

土炮塑膠回收廠,打開大家對回收塑膠的想像
除了再製塑膠的研發外,塑膠推廣教育也是不垃圾場重視的發展項目。張楷翊常笑自己是土炮工廠,因為比起機械化的千萬廠房,他的工廠很簡陋,然而許多合作過的單位卻因此非常感動。
蘭陽博物館曾與不垃圾場合作過工作坊與展覽,館員林佩蓉回憶,第一次合作時,參與者先去撿海廢,不垃圾場也將機台搬至館內,將海廢製成產品,「大家都很震撼,因為第一次知道撿來的海廢可以變成這樣子。」她認為不垃圾場的專案很特別,因為平時海廢創作都是將垃圾變成作品的一部分,但不垃圾場卻能重新解構塑膠材質,並製造成新的產品,令人眼睛為之一亮。

張楷翊提到,過去政府號召大家做回收,「但我們根本不知道回收之後塑膠會去哪裡?」不垃圾場的教案中,他和夥伴會帶著參與者們,從清洗、認識、分類、分色、粉碎等基礎步驟著手。參與過教案的羅育如分享:「小朋友在參與過程中會覺得清洗分色很無聊,但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認知到不是回收就好,背後還有很多工作。」不垃圾場想告訴消費者,能夠再製塑膠,並不代表我們可以浪費,因為再製的成本也很高。
另外,不垃圾場的合作對象還有企業夥伴。像是保養品公司近兩年就利用不垃圾場製作的板材,製作空瓶回收箱以及週年慶的海龜造型杯墊。接洽人 Vivian 表示,找不垃圾場除了製作產品外,也期望研發保養品塑膠瓶重生計畫,推進空瓶的再使用率。

做態度的在地再生塑膠,不枉塑膠王國的美名與未來
近期社會的永續事業發展逐漸興起,許多人找到不垃圾場,想說服他擴大規模,但張楷翊回拒許多邀約,「我們的塑膠是做態度的!」他知道傳統用大機台生產的方式可以讓塑膠生產更快速,創造更高的收入,但這個和不垃圾場定位的實驗與新創目標不同。
性格瀟灑的張楷翊在工作室中擺滿了各式顏色的塑料版,每一塊都像一幅畫。對於他而言,再製塑料更像是創作,裡頭包含許多他對台灣的理想。「台灣是塑膠王國,但我們的塑膠意識卻很低落。我們常把觀念停在『你當我塑膠做的?』好像塑膠就只有不值錢的形象。」
他認為,塑膠比玻璃堅硬,比鋼鐵好塑形,是個我們必須珍重的媒材。因此他希望不垃圾場往後能轉做低產量但高價值的商品,例如,他近期想開發造船技術,「台灣是海島國家,但我們並不懂海洋。」他想藉再生塑膠製造一艘能到海上航行的船,讓愛護環境的想法能傳得更遠,也期望重複使用資源、減少使用塑膠的心願去到更多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