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有一群小雞雞。

古時孟母三遷，現代雞爸也三遷。

一開始，我把小雞安置在車庫裡廢棄的『八仙桌』上，這八仙桌可說是我們楊家的古物，從我們那用泥巴糊起來的古厝就流傳至今，現在，古厝只剩一堆廢土與雜草，遺留下來的就只剩下那張吃飯和拜神明兩用的神桌，這桌子同時也兼具婚宴喪葬的功能，早期農村物資缺乏，厝邊有啥活動需要辦桌大伙就會出動，一家之主鑽進桌底，背部一頂，肩膀一扛就架起桌子支援去了，鄉下的人情就出於此。

儘管桌子已退役，但在我們楊家仍有不可撼動的地位，她肯定很懷念早期大家圍繞著吃飯的美好時光，就算沾滿了菜渣油漬，撒滿了神明香灰仍是甘之如飴，可惜我們早已擁抱新歡，換成中間圓圓可以旋轉的時尚桌子。然而，雞仔的出現再度點亮八仙桌生命中的明燈，打著噴嚏拭去封印許久的塵埃，讓她重新回到楊家的行列。我搞不太清楚這桌子以前拜啥神，不過現在可以很肯定地稱她為『新一代雞雞守護神』，期許雞仔們能夠吸取一些靈氣，未來除草有如神助。

然後，啊罵說『妖壽喔，那以前拜神明的，啊你把畜生擺到上面。』顧不了阿罵了，我是個叛逆的憤青。但是雞雞守護神可能不是太滿意這工作，隔天一早發現掛了幾隻黃毛仔，一旁還有吃剩的殘骸，媽的，完全沒想到竟然會成為野貓攻擊的目標，貓爪伸進了沒上鎖的籠子，我的宵夜吃鹹酥雞，那些野貓則是吃溫體小雞，剩下的小雞看似一臉驚魂未定，眼前這名養雞菜鳥，下一步不知又要將他們推向何種險境。

祖傳八仙桌大概正咒罵著我『活該，拎周罵替你們楊家辛苦一輩子，你這個無良曾孫最後竟然要我幫忙養雞。』戶外的車庫竟然有如此高的風險，又得背上逆祖的罪名，那我搬到室內總行了吧，鄉下的房子啥都沒有，空間最多，於是，選在小時候燒柴洗澡的爐子旁，燈光柔和，氣氛佳，溫度宜人，溼度剛好，沒有外來生物威脅，半夜還有蟑螂老鼠作伴，本仙人掐指一算，正是最適合小雞們成長的所在，而且離廚房又近，萬一不小心，雞仔一夜長大，隔天立馬鳳梨苦瓜雞。

然後啊罵又說『阿畜生怎麼可以跟人住一起。』不管她了，最近不知怎搞的臉上冒出痘痘，想必仍在青春，從事一點叛逆的行為剛好符合我的賀爾蒙，以為如此就能跟小雞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沒想到，隔天一早，阿駡說整晚都聽到那些畜生啾來啾去，搞的徹夜難眠。

這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我那將近八十會啃甘蔗的阿駡不只牙齒好，沒想到連耳朵也如此優秀，睡在樓上的我整夜好眠，完全沒聽到什麼風吹草動，莫非這就是俗話說的『耳朵長包Ｘ』嗎？至於那則憂，又得幫雞雞搬家了，似乎，阿駡與雞雞不能共容，她的碎嘴聲硬是比小雞的啾啾多了一些。

於是乎，經過一番波折，小雞們提早了田野環境，雖然暫時仍住在籠子裡，我還是不免要來個魔鬼特訓，看看那精心設計過的環境，不論是吃飯或是喝水，都得經過天堂路的考驗，站在石頭上的小雞似乎感到無比鬱卒，太好啦。初放到野外的小雞展現無比活力，面對大遍原野絲毫不感畏懼，儘管被敵人層層包圍，他們仍勇於衝鋒陷陣，逐漸褪去黃色絨毛換上新羽，開始在這片未來的天地探險一番。

我總是連籠子將小雞們野放在某個小角落，起初，牠們只敢成群在籠子周遭蹓躂，隨著羽翼漸豐，逐漸敢一人去探索未知。偶爾，我捉弄起牠們，把一隻小雞放到離同伴三、五公尺遠之處，落單的小雞便會發出不安與急促地鳴叫，甚至失去方向感在參天的草堆中亂竄，最後再尋著同伴的呼喊與直覺，穿過層層考驗，快馬加鞭回到同伴溫暖的懷抱，這強大的生存意識，不禁讓我動容，又抓起了另一隻再玩一次。

慢慢脫離群體生活後，大家便鳥獸散四處覓食嬉戲，而只要我拿起飼料並發出『咕～咕～咕～』叫聲，牠們又會不約而同從四面八方出現，免費食物的魅力由此可見。

這些小雞，黃毛時期可愛惹人憐，摸著那柔順的絨毛，小巧的鳥喙，特別是發現我手上有食物那小鳥依人的模樣，就算是鐵石心腸的硬漢也會將其捧入手心，嘴巴說著『卡哇伊』，嘟起雙唇作勢要『啾咪』。然而，跟人類一樣，長大後的形象就開始破滅，撇開屎量大增不談，我還得三不五時展開救援，請聽我娓娓道來。

鳳梨田靠溪，阿公以前靠著野溪防治工程築了擋土牆，高度不高，摔下去死不了，頂多哎喲喂呀個幾天。牆邊或許是因為上方的竹子遮陽比較陰暗潮濕，長了看似秀色可餐的青綠蕨類，恰好是雞雞們的最愛，我也樂於見到牠們攝取天然食材，常常三五好友相約下午茶，吃得開心，主人看了也是歡喜。小小的喙啄起一嘴鮮嫩，咽喉抖動一下順著食道下去，再左顧右盼深怕有人爭食，通常，一片祥和享受著美食。

不久，有趣的事發生了。一旁沒跟到好料的雞仔看到同伴們嚼的津津有味，像發了神經深怕吃不到似的往前衝刺，想要趕緊融入對方的小團體，仿佛別人的東西更好吃，比看到我的免費食物還要興奮。前方的小黑沈溺在一個人的美味，後方的小黑著猴似的腎上腺素爆發抓地狂奔，一個親密的接觸，頓時天雷勾動地火，下一秒，方才興奮的雞仔悠悠哉哉享受野味，而原本怡然自得的小黑腎上腺素爆發，拍動翅膀幹譙著墜落的過程，心裡想著『奇怪？難道我的翅膀只是裝飾用？』，隨後，呱呱墜地。

本人像個主宰般靜靜看著一切發生，心中噗哧了一聲冷笑，『這些白痴！』，難怪我們人類可以凌駕動物。墜溪的小可憐很快找到一處安全沙洲，身體看似無恙但發出有些悲慘的哀鳴，而兇手，只顧著眼前的食物，看著下方受難的同仁，甩甩屁股順便噴了一坨屎，好不愜意。隨即，我帶著網子像救世主般下到溪底，以為小雞會像是電影般的情節奔來，但卻像是看到惡魔般拔腿就跑，我們在溪底展開激烈攻防戰，手中的救命網在牠眼裡成了殺雞工具，這小王八蛋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原本的兇手取代了我反倒成為高高在上的主宰，沉醉在陽光微風與點心，欣賞著雞爪底下的人雞大戰。

這種鳥事，前幾次還算是趣味十足，我也對於抓雞雞這件事樂此不疲，甚至有一回，女性友人來訪，展現了英雄救雞的男子氣概，讓對方讚嘆不已，可惜已有男友，否則此招一岀，不知虜獲多少女孩芳心。然而，這些雞仔卻始終不知感恩，也不會在教訓中求成長，有些雞仔甚至以搶奪他人的食物為樂，類似的戲碼不斷上演，搞的我筋疲力盡，也不能將受難者扔在那不管，真是累啊，自作孽。老子把屎把尿提供食物，還提供墜溪救援，像個僕人般伺候著，到底是誰凌駕誰，我也搞不太清楚了。

所幸，長大一點後，牠們對於自由落體的活動總算厭倦，覓食地點轉戰剛翻起的新土，有著許多不知名的蟲子跟肥碩的蛋白質，正是冬令進補的大好時機，甚至還朝蟻窩大舉進攻，有肉可食，誰要吃菜，這一點倒是跟以前的我有幾分神似。雞仔們在高低落差的畦間跳躍，最天然的運動場，不禁幻想起未來那鮮嫩富有彈性的雞腿，以及結實的雞翅。一個瞬間的衝刺，又是不知名的受害者成為今晚的雞屎。

而我當然也沒閒著，土地上殘留著許多之前阿公留下來的鳳梨根系，俗稱『鳳梨頭』，留著沒啥好處，甚至有些還會繼續發芽吸取未來鳳梨的養分，從早到晚的工作就是拖著布袋能撿多少算多少，永遠不會有撿完的一天。阿公留給我的第一項工作相當乏味，彎腰向前看到黑黑的一坨玩意就扔進袋子裡，無趣的苦差事。幹活同時，雞友們卻其樂無窮大塊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