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果菜市場徵收衝突(2)拆屋為了誰的願景?

高雄果菜市場徵收衝突,歷經數十年,過去高雄市政府的態度,一向是坐下來談。在居民的眼中,無論雙方是否達成共識,至少市政府願意一再溝通、協調,可是這一次,居民感受到市府態度急轉彎,有人私下說,「總統大選後,民進黨中央、地方全面執政,可是處理方式卻是這樣,真的讓人措手不及!」也因此,還住在當地的部分居民,就算年紀都五、六十歲以上了,還是要組織自救會站出來為自己發聲。

8_5居民到高雄高等行政法院開庭前的抗議
居民到高雄高等行政法院開庭前的抗議

七十三歲的吳富雄,是高雄果菜市場不義徵收自救會的會長。他十二歲時跟著爸爸落腳高雄,是吳家移民高雄的第二代,也是土生土長的高雄人。

年輕時的吳富雄,曾是台灣農民聯盟的核心成員,長期積極參與農運與社運。現在面臨徵收拆遷的吳家,恰恰是過去南部知識份子、改革人士的聚集之地,一般稱為「社運工作室」。包含後勁反五輕運動、五二〇農民運動、彭明敏競選總統、謝長廷競選高雄市長、紅毛港遷村爭議等種種社會與政治議題的討論、組織的串聯,都曾在這個工作室留下歷史。

回想過去的人生,吳富雄感概良多。一輩子都在爭道理的他,現在都已經七老八十了,還要四處奔波為自己的家園抗爭。

他表示,目前果菜市場北側共有109戶原住戶,大約有兩千多坪的土地被貼單公告,預定8月中後隨時可能被拆除,其中13戶擁有土地與地上物所有權,是有屋有地的人。其他人大多是四十多年前付錢給大地主的佃農,買斷土地使用權後,才興建房屋居住,而這樣的人大部分是經濟弱勢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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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到高雄高等行政法院開庭前開記者會呼口號

居民:只剩房子與老鄰居 搬出去能活多久?

七十一歲的蔡大昂,就是這樣的住戶。他一個人住在十坪半的房子裡,空間雖小但五臟俱全,客廳、廚房、浴室、房間,連雨天晾衣服的地方都有,屋內整理得非常乾淨。可是一聽到市政府的救濟和安置方案,他完全不能接受。「我們家可以拿到四十多萬的救濟金,我們兄弟姊妹平分後,我可以拿到六萬,這些錢,光是租房子我一年就用掉了,那我以後要睡路邊嗎?」

提到市政府有幫忙他找房子,蔡大昂說,「市政府要我搬去鳳山還是其他地方,那裡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我現在這麼老了,只剩這個房子跟老鄰居了。搬出去能活多久,我都不知道。」

農業局副局長鄭清福說,「相關的補償(金)我們已經提存法院,經過十年之後,法院就會沒入了,所以高雄市政府在民國72年時,又再發放特別救濟金,當時有領的居民一共領走六千六百萬,現在市政府要處理最後一批的住戶,所以在104年的時候,規劃第二次特別救濟金,希望果菜市場這一塊土地,可以最後做一個妥善的處理。我們已經在法理容許範圍內,給予最優惠的救濟。」

面對高雄市政府提供救濟金、規劃安置的執行,吳富雄一肚子火,他說,「講錢你說我們貪得無厭,但是不講又不行,一戶平均四十萬到六十萬,你叫這些居民怎麼辦?人家現在有地方住耶,可是拿了錢反而沒得住,出去租房子租不到兩年,以後要怎麼辦?市政府完全不理會你這些啦!我們已經從二十幾歲拖到現在七十幾歲了,你叫我們搬到哪裡去?」

前年回到市場北側的外公老家,利用老房子開咖啡店的張景評說,「我是年輕人,我還有機會,而且我們在外面有買房子,還有地方去,但是除了我這裡以外,其他的老人家並沒有另外住的地方,像隔壁那個撿回收的阿伯、阿嬤他們,都已經那麼老了,突然又要拆遷,救濟金又沒有很多,我會擔心他們。」

站在祖先牌位前的蔡大昂擔心搬走後不知道該如何安置祖先
站在祖先牌位前的蔡大昂擔心搬走後無處安置祖先

三民都心,誰的願景?

105年5月,高雄市研考會提出一份三民都心再造計畫的說帖,內容說明高雄果菜批發市場用地的未來願景。

三民區是高雄市市區中心,而這片果菜市場用地,剛好又位於三民區的核心,位於交通樞紐,有民族路、十全路兩大幹線交會,西邊有高醫商圈,北邊又有建工商圈,南側是九〇年代的高雄地標長谷世貿大樓。

可是市府認為,這一帶有塞車、淹水、環境髒亂等問題有待處理,因此希望利用這一片公有用地解決問題。第一步是打通十全路和覺民路,其次再將現有用地南側的果菜市場遷移到北側,打造一棟地上物是果菜市場地下室是滯洪池的共構建築,第三將進行寶珠溝水岸景觀改善。這所有公共建設預估將花12億元,要在兩年內完成。

這三民都心的願景要展開,一定要先清空還住在市場用地北側的住戶。可是這些住戶,從土地徵收後到現在,一直都拒絕領取任何補償金或救濟金。律師柯紹臻說,「之前王玉雲前市長說,在南側興建市場就好了,沒有必要使用到這麼多的土地,所以剩下在北側的這些土地,發還給原來地主就好。也因為這樣,住戶們都沒有去領取任何補償費或救濟金。」

另外,高雄果菜批發市場的兩大公會-高雄市青果公會與高雄市蔬菜公會,幾乎都反對拓寬市場邊單行道再打通十全路與覺民路的規劃,尤其是新的果菜市場還沒有一個影子,就要先動到市場邊的唯一道路,直接嚴重衝擊業者的生計。

高雄市青果公會理事長李界旺表示,市政府這些在辦公室拿筆的人,一定要來現場跟業者溝通,如果一意孤行會官逼民反。他強調,「市場邊的單行道,是所有五百多個攤商業者運送貨物的唯一通道,凌晨到早上要營業,中午以後有大車會進來上下貨,一旦進行拓寬工程,怎麼做生意啊?」

攤商郭明彰說得更直接,「罷市是非常嚴重的事情,我們也不願意這麼做。如果被逼到不行的時候,我們也只好這樣做,反正拓寬道路也等於不能營業,那跟罷市是一樣的道理。」

高雄市蔬菜公會常務理事周穎輝提醒市政府,十全路是四線道、覺民路是兩線道,就算打通,也是會塞在兩條幹道的交接處。他說,「不用講太多,市政府連徵收都做不好,還想要開路?」

高雄果菜批發市場全景
高雄果菜批發市場全景

轉型正義的考驗

日治時期的市場北側用地,還是一片廣大的稻田,零零星星的草寮和矮屋散布其中,居民大多務農偶爾接一些零工。現在這一帶,有重要幹道經過,又被周邊的高樓大廈或公寓國宅包圍,整體看起來,發展的壓力的確很大,而且根據房仲業者粗估,現在就算不是路邊的房價,一坪至少也是十五萬起跳,漲幅是三年前的兩成。

高雄市公民監督公僕聯盟理事長陳銘彬說,這個案子是過去戒嚴時代背景下的產物,一再高喊轉型正義的民進黨政府,尤其是高雄市政府,在處理的時候一定要特別謹慎小心,如何創造多贏的方案,才是重點。他說,「不是說我強制拆就拆,給你一個救濟金就好了。如果這麼簡單的話,那早就拆了啊,以前的市長早就幹了啊!何必要等到你陳菊來做呢?」

徵收的爭議,的確在法律上,已經在民國六十年代陸續完成。可是北側用地住戶始終不服建立在不當徵收基礎上的拆遷工作,而高雄果菜批發市場的業者們,又都強力反對拓寬市場內的單行道以打通十全路與覺民路。

8月11日在內政部地政司所召開「土地徵收與居住權保障」公聽會上,政大地政系助教戴秀雄說,「絕對不是有補償、安置就好。因為所謂的居住權,不僅僅是財產權的問題,也包含了生存權與人的尊嚴。」

林先生、林太太,正是咖啡店老闆張景評擔心的那一戶人家。林家住在市場用地北側已經第三代,夫妻倆每天早上帶著微笑騎著三輪車,到附近撿拾回收資源再帶回家分類,兩個人一天工資加起來大約一千塊。這樣的生活,他們甘之如飴。

我問他們,「如果真的要搬遷,你們會去哪裡?」

林先生說,「我也不知道。我看到我的這條老狗多多,我就很擔心。牠跟我們十三年了,我每天幫牠清耳朵、太太每天幫牠抓跳蚤,可是我們人都沒有未來了,不知道狗怎麼辦?唉!這狗跟到我也可憐,老了還要跟著我們一起吃苦!」

撿拾回收資源的都市底層
撿拾回收資源的都市底層

完整系列閱讀:

高雄果菜市場徵收衝突(1)爭議四十年 市府堅持了斷

高雄果菜市場徵收衝突(2)拆屋為了誰的願景?

高雄果菜市場徵收衝突(3)向傳統果菜市場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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