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情與義‧換家具(三)】把心烤暖了

 因應工作地點大王菜鋪子即將搬家,我和小飽也搬到了壽豐平和村。
老平房是空屋,所以我們種作物換家具,徵召朋友們的二手家具到家裡來。
先有家具,塵埃落定,然後才種地瓜/玉米/花生。
有人問:「不會欠很多人情嗎?」
「我們可以送地瓜啊!還有人說要刺蔥。」我說,理所當然。
欠下來的,用夢想去還。
如今,小飽多在田裡;
我開始不定期寫田園筆記,以回報這些饋予家具的朋友們。

【三】

工作的地方

不少人說想吃小飽麵包,就像不少人說想跟小飽學做麵包。我偏著頭,吃麵包和看他做麵包,這事天天都在上演,像一幕無聲的劇場。

他每天都會做麵包,幾乎。意思就是,不需要出貨、不用送菜鋪子窯烤,他也要做。做麵包變成了他的習慣,兩天不做,好像就少了一些什麼。像熱愛攀岩的人,幾天不拉單槓,就會擔心、會渾身不自在。我也很習慣看他做麵包了。常常是他坐在昏黃的餐桌前,在一個大鋼盆裡搓揉麵糰,量大的時候,他會在新買的一塊大檜木板上摔麵糰,再分揉成小糰。因為做麵包其實很麻煩,大多時間都在等待,溫度上升,酵母會在裡面認真工作,活躍的酵母讓麵包發酵,然後再揉第二次。

   

我不懂做麵包,從來也沒想過要跟他學,本人只負責吃。吃呢,也吃不出個所以然來。但自從他開始做麵包後,我再沒出去買過吐司。偶爾我回頭想想,自己怎麼開始每天吃手工食品的,也覺得不可思議。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沒有人逼我們。我也沒有逼他。

那是個o’rip採訪的早上,我匆匆忙忙出門,隨手抓了幾片小飽麵包裝進紙袋裡就出門了。坐在車上我隨手掰下一小片,遞給副駕駛座的主編王玉萍:「小飽做的喔~」玉萍吃了一口,說:「好吃!」

這個片段,在整個採訪過程小得讓人根本不會記得。幾天後王小萍打電話來,天真地跟我說工作室的人想團購小飽麵包,我大笑:「王小萍,根本還不到那個時候好嗎……」

一切就是這樣開始的。從咬下一口麵包開始,小飽做的。

我就這樣拒絕了王玉萍的天真:我們只有小烤箱欸,擺明就是自己吃。但她是個莫名堅定的人,說璞石咖啡館有大烤箱啊,來咖啡館烤吧!咖啡館老闆武訓說,咖啡館有個餐因為當麵包商不做了,那個餐也就隨之停擺。他想用小飽麵包取代,夾鹹豬肉,客人的早餐就會多一個選擇。所以小飽買電子秤、買大烤盤、買檜木板,就這樣在家裡揉起了超大麵糰,再開車送到璞石去烤。

第一次去烤麵包當天,小飽拉拉我的袖子:「妳可以陪我去烤麵包嗎?」

「為什麼?我又不會烤。」我說。

小飽沉默了一下,然後納納地,說了罕見的一長串話:「我小時候,有一天醒來,媽媽不在,我就站在陽台上一直哭,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媽媽回來為止。」他頓了一下。「所以第一天去上幼稚園時,是媽媽陪我去的。」

我錯愕了數秒,然後大笑。非常無奈地陪他去了。

試烤了幾次,老闆武訓每次說好吃,我都會懷疑是不是武訓太好心。就這樣,小飽麵包加入樸石咖啡館的早餐了。如同年初武訓帶著孩子跟我們去爬山一樣,

土地與土地,人與人的交會。然後在交會的光隙之間,把心種下去。種進彼此的心裡。我總是珍惜,這樣的機緣。從隨心的一口分享、天真說要團購、到實際的參與,以及挫折。

小飽做麵包失敗的那天,我因回高雄沒陪他去璞石,幾天後我回來,他說他失敗了,50個麵包吃起來很硬,判斷是發酵不全的關係。

「然後呢?」

「老闆還是收了。」

「你讓他收?」我的聲音高了八度。

小飽沒有說話。

僅僅是如此,我已經知道了他內心的煎熬和自責。但我不敢多說,多說無益。而且,他不想與我討論。

之後的兩天我多所試探,他如刺蝟般深怕受傷。有一小段時間,我們的生活被麵包失敗的緊張所環繞,所以我就不理會了。

小飽寡言,他用手做說話,當他的手做遇到挫折,在還沒理出一個頭緒前,他會完全放棄表達。

有一天,菜鋪子工作完開貨車回家,他突然就說了:「我想重做一次麵包。」

「你確定?」我說。

他點點頭,我一直記得,他點頭的堅定。

「如果再做失敗怎麼辦?」他莫名其妙又冒出這一句。

「不會的,一定不會做失敗的!」我不知哪裡來的自信。

也一直記得,當我們回到璞石咖啡館烤麵包時,老闆武訓一貫耐心的陪伴。玉萍一直追著小飽說不會呀我覺得上次的麵包不會很硬呀~(騙人)

王小萍&武小訓,謝謝你們的鼓勵支持,這不是在賣麵包,是一個共同的種植過程,你們種下去的,是小飽那一雙進出烤箱的手。

那一天,剛出爐熱騰騰的麵包,異常好吃。我知道,小飽更強壯了,如同麵包一般。

貨出完了。他還是一樣每天做麵包。

一定是因為喜歡,才會不嫌麻煩不怕等待。他一樣在昏黃的燈下做麵包,清早6點,不管是暗沉的冬日或天色微亮的春天。他一向早睡,但如果是晚上揉麵糰,他願意等麵包發酵等到午夜12點進烤箱。烤完他一定要試吃,因為他對待試吃的態度,我因此覺得麵包只要出爐,立刻就該切下一片。如此手做麵包才有尊嚴。

我們的麵包生活就是這樣開始的。

有一天,小飽說,地瓜換家具也可以用麵包換家具。我說,是呢!只是用家用烤箱,只能兩個三個烤,就只好慢慢送了。

昨晚睡前他跟我說,光合作用農場吳大哥到鹽寮的住海邊民宿,幫女主人書琴看了一下環境,海邊不適合種植,他建議養牛,這樣以後就可以自己做乳酪。小飽說,他聽吳大哥這麼說,自己也超心動的。因為,這樣以後就有乳酪蛋糕和麵包可以做了!

「你想養牛啊……」我故做鎮定(天啊我好難想像我家有一頭牛……),
「不知道牛一頭多少錢?」
「先養雞吧!雞養好再來養牛。」
「這樣雞會把後院的菜吃光,要做雞籠。」
「那,如果雞沒養好……死掉怎麼辦?」
「吃掉啊!」
我努力冷靜,不敢相信也許要與雞牛朝夕相處的日子。

就這樣,我們的生活在土地與手做之間繞行,歸咎源頭,一切都是可愛可恨的大王菜鋪子引起的。始作俑者大王一定不會知道,菜鋪子把小飽真正種下去了,這根,紮得真深啊……拔不起來了。
開車時,小飽突然說:「我在花蓮學會了好多事……」
我笑出聲:「你幹嘛突然有感而發!」

後院的蝸牛們每天都在開Party,豆科植物全軍覆沒,育苗後的A菜也吃光光,更別說兩大株長好大的蒲瓜都不見了。雨天多陽光也多的春天,我眼睜睜看著雜草生長,剪草時傻傻連作物也一起除掉,小飽走過來,倒抽一口氣,「啊,原來這是蘆筍啊……」我搔搔頭。
怎麼辦呢?只好正面地想,生活也是有這些失誤才高潮迭起。

如果你問我,什麼是生活?
我會說,寫字是生活、剪草澆水堆肥是生活;做麵包是生活、一種再種是生活。在此之中,失敗是生活、苦惱是生活、愈挫愈勇也是生活。
只要把心烤暖了,就不會再害怕失誤吧。
然後我們也可以,在失誤中一次次學習,信心以及勇氣。

生命力旺盛的春夏之交,希望我們都:忙碌時,心也可以暖烘烘,就像剛出爐的麵包:)

 

平和家‧虫子&小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