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嘉琳
新任農委會主委曹啟鴻一句「哪有能耐不開放美豬進口」，甫卸任的前主委陳保基則公開嗆聲豈可還沒談判就說擋不住。兩任主委在媒體上硬生生血淋淋捅出台美貿易和改朝換代政治現實的馬蜂窩，把朝野藍綠對美國牛豬瘦肉精今昔立場上的髮夾彎徹底現形，也延燒到台灣學子的營養午餐。
曹主委的話當然不是即興演出，新政府或以「假議題」劃定戰線，主張美豬進口對台灣肉品市場實質影響小，但卻是TPP談判的入場門票，小英政府有其不得不然；或端出強化國內豬農體質為先、透過建立獨立風險評估和相關科學依據作為國人食安把關依據等說法。
聽聞新舊政府髮夾彎的理由和因應之道，除了時空錯亂以外，著實空泛得無法置信。
首先，陳前主委的隔空打臉令人傻眼。2012年在立法院挾人數優勢通過《食品衛生管理法》修正案允許含萊克多巴胺的美牛進入台灣市場的是誰？國民黨團！同年公告開放並訂出台灣國內牛隻飼料萊克多巴胺添加容許值的主管單位是誰？馬執政團隊的衛福部和農委會！坐看牛豬分離政策失靈，國內CAS豬肉加工品項屢遭驗出殘留萊克多巴胺，放任非法瘦肉精流竄，甚至有可能進入幾乎日日豬肉的營養午餐讓師生不知情而吃下肚的時任農委會主委是誰？陳保基！
但所謂的民進黨智庫「假議題」之說，無法成立。
平均每年自美國進口不含萊克多巴胺的豬肉八、九千公噸，已是次於加拿大和丹麥的第三名，美國進口豬隻與台灣屠體每公斤價差10元，目前主打市場為低價食品加工、團膳和小吃自助餐等消費端，開放含萊克多巴胺美豬進口後，價格還會壓得更低，台灣豬農生計與消費者食用風險都將面臨更嚴峻的考驗，對年均豬肉消費量34公斤、現有國產豬肉自給率90%以上的台灣人而言，絕對不是所謂的假議題；無論在民眾觀感、食品風險認知或政治角力等方面，瘦肉精都是實實在在左右常民生活和公共領域的真考量。
在瘦肉精美豬的陰影下，藍綠橘黃黑的政治人物都來討論學童營養午餐了：價廉的瘦肉精美豬叩關成功，孩子們每餐成本不過二、三十元的午餐有可能倖免於人體食用風險仍有高爭議的萊克多巴胺嗎？每天供應師生250萬份的校園膳食有可能倖免於風險極高的瘦肉精嗎？還有可能再修學校衛生法將瘦肉精豬肉列為禁止進入校園項目嗎？
即將上台的新政府推出「科學證據為基礎的風險評估」、「嚴格肉品標示」等說詞。針對暴露在瘦肉精風險中的校園午餐，何謂具參考價值的科學證據和評估？真有辦法能防杜校園師生把瘦肉精吃下肚嗎？
來看看目前有甚麼科學證據？根據國衛院和教育部5月2日在立法院專案報告的文字資料，國衛院提供的是國人攝食瘦肉精牛肉的資料報告，且說明國人牛肉攝取量與年齡增長正相關；教育部則搬出食材規範管理說明現行措施周全，食材供應原則和抽驗等管理方式可保目前學童午餐安全，至於未來呢？即將換新主子的國教署官員只能說：不鼓勵高爭議進口肉品入校園。
從書面資料來看，前述文件都不具有參考價值：國衛院的研究以各年齡層國人攝食牛肉為主，並未以豬肉為標的做研究設計，亦不見針對幼兒、學童等高風險族群研究資料；而教育部的報告避重就輕：例如，所謂的膳食如豬肉食材等供應以CAS標章為原則，就只是「原則」而已，未見全面落實，更沒有調查統計數據能回答，目前究竟有多少縣市、學校、師生人數的肉品並非CAS來源？現有資料根本反映不出從中央到地方的校園午餐食材管控漏洞，遑論能為未來瘦肉精美豬嚴格把關！
即將下台的國民黨行政團隊或許是懶惰直白、或許是裝傻擺爛，總之教育部給出這麼簡陋的答案，用哪國生產的豬腦想也知道「肉品市場區隔」、「標示來源國」這一套話術對應校園午餐，不過是呼嚨大人小孩罷了。
國衛院和教育部未能處理的問題為什麼重要？
民眾飲食選擇權或許見諸個人，但攸關下一代健康營養的校園午餐非個人能左右。舉曹啟鴻和陳保基兩人出身的屏東縣營養午餐為例，查詢林邊鄉某國小3月1日至7日的五日菜單，師生吃到諸如茄汁肉丁、泡菜豬、鐵板豬柳、高麗菜炒肉絲和廣東粥、湯品裡共八道菜色裡有豬肉入菜。新任教育部長潘文忠位於宜蘭壯圍的母校新南國小四月份菜單，扣除校外教學和蔬食日，14天裡提供總計18道含豬肉的料理。以上不是特例，從各校菜單統計來看，甚至不乏每餐可達1.8道豬肉入菜的高頻率，與其他肉類蛋白質來源相比，豬肉高踞台灣學童營養午餐的首位，雞魚牛等瞠乎其後遠遠趕不上。
全球有哪個國家像台灣，以如此高頻率、大份量的豬肉餵給孩子吃？
儘管2012年聯合國食品法典委員會（Codex）以罕見非共識決而採表決方式通過萊克多巴胺殘留標準，歐盟等國對其安全風險的質疑未曾鬆動；至今可昭公信的長期、全面的動物和人體科學研究數據，依舊付之闕如，國際間針對處理多元飲食習慣攝食風險的低劑量系統性研究資料亦未可見。
在至今未有針對幼兒/學童/青少年攝食萊克多巴胺的長期全面嚴謹科學研究和健康風險評估前，要讓家長和民眾用甚麼立場來同意瘦肉精美豬進口台灣、長驅直入進入下一代的肚腹之中？
如果專家認為，在流行病學領域無法以合乎人道的方式針對未成年者暴露於瘦肉精的風險進行研究，是否正坐實了在此議題侈言科學證據和研究基礎的說法不可信、不可恃、不可能？
蕞爾小邦如台灣和國際霸權的經貿談判，本來就是你進我退處處布局的應對。三月底美國貿易代表署(USTR)針對台灣貿易障礙報告，再次點名關切萊克多巴胺美豬和牛雜，可說是明確對新政府施壓。但前朝重重對民眾食安與本土農畜斲傷的沉痾積萎還沒見魄力解決，說好的獨立科學證據、國人食用風險評估連影子都看不見，尚未上任的主委就挺出來為即將執政的總統和內閣擋美豬開放第一槍，很明顯地即為正式向美輸誠的首部曲。
站在台美經貿利益至上的神主牌前，八年國民黨的黑箱擺爛斷送國人健康與信任；520還沒到，民進黨新內閣已公開對美示忠繳械，做足了美豬不開不可的誠意。瘦肉精美豬進口與否的風險評估究竟是「要不要開放」的是非題，抑或「開放多少」的選擇題？難道已經是「如何扭轉民意、遊說消費者共同接受」的申論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