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儒門專訪》這世界大家都在唱歌。顧好腹肚,才有辦法顧社會

「這世界大家都在唱歌。」整天下來這是楊儒門最常說的一句話,「大家都愛說假話、編故事,跟唱歌一樣。」這些靡靡之音傳進耳裡,他沒當一回事,眾聲喧嘩,楊儒門卻自成一格。抗爭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平日當白米炸彈客,但過年也要好好放假;潑漆抗議前要先去買飲料,「顧好腹肚,才有辦法顧社會。」

每當提起「楊儒門」三個字,最先浮起的印象便是2003年轟動一時的「白米炸彈客」,2002年台灣加入WTO,國內農業大受衝擊。楊儒門,一個農村子弟在台北各處放置炸彈,大聲疾呼「反對進口稻米」、「政府要照顧人民」,有人讚揚他是農村裡的英雄,有人批評他是社會上的恐怖份子。

2006年2月17日,楊儒門入獄服刑;2007年6月21日前總統陳水扁下令特赦,楊儒門獲釋。白米炸彈客不復見,轉而蹲向土地,用更實際的方式幫助農民,包括成立「248農學市集」、「彩田友善契作」結合農友與消費者的力量,以行動守護台灣的農地。

楊儒門(攝影/劉怡馨)

從不氣憤 只是這社會很「怪」

眼前的楊儒門隨性穿著拖鞋,鞋子一脫光腳屈膝在椅子上閒聊,當年那個激動、魯莽的漢子,變得理性而低調了嗎?「我從炸彈客、開庭、被關、關出來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都沒變。」到現在都沒有感到很氣憤,如果氣憤能夠改變事情,整天來吵架就好。

他不氣憤,只是覺得這社會很「怪」。楊儒門從小跟外公種田,外公、外婆一輩子這麼努力工作賺不到錢,「難道農村沒未來嗎?不覺得這社會有病嗎?」社會應該被改變,其實可以選擇要不要去做,不去做的話,社會就一直是這樣,做了才能讓社會改變。

攝影/劉怡馨

這世界沒有後悔的藥

「你要怎麼做才能讓事情變得更好?你要用什麼方式讓農業變得更好?」白米炸彈成了改變的第一步。楊儒門回首過往,「當下有什麼能力就做什麼事,不會說哪個比較好。」而且時間無法重來,「沒有如果再來一次、沒有如果社會再給我機會,就是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麥憨!」

話說到這,難道是後悔了?「這世界哪有後悔的藥,這世界大家都在唱歌。」就這麼簡短一句話,沒有其他回應,接著便是一陣詭異的安靜。

楊儒門(攝影/劉怡馨)

抗議是日常一部分 「要顧腹肚、過生活。」

回到外界認為自己這幾年變得較理性,楊儒門不假思索地答,「沒有啊!什麼叫理性?」台灣分不清楚強硬份子跟恐怖份子差異,楊儒門舉抗議政府拆大埔為例,「當天早上十點多就知道劉政鴻要去田裡亂弄,問很多朋友要不要一起去抗議,大家都說好,我說那一人買一桶油漆去潑總統府喔。」很多人聽到之後就說,「欸不行,我媽找我回家吃晚餐,我弟找我要幹嘛。」「檯面很知名的人都在喇叭、唱歌,講得好像自己很敢一樣。」

於是只剩楊儒門和友人李建誠兩人,那要幾點去抗議?「我說現在不行,我要工作,沒工作就沒錢賺,一桶油漆九百多塊欸!」於是別人早上十點就去抗議,他們下午五點才去潑漆。

五點下班後去買油漆,「那買油漆之前要幹嘛?先買飲料。先照顧好自己,才有辦法照顧好這個社會,讓它變更好。」而油漆要買最便宜的「紅丹」,因為待會要丟地上,「店家說現在店裡沒有紅丹,要去跟別間店調,要等二十分鐘,但天色快暗了,你等不等?照等啊!因為它最便宜,少了一百多塊!」

抗議不像電影演得簡單,一樣要「顧腹肚、過生活」。兩人一手拎著油漆、一手拿著飲料,悠哉地晃去總統府潑漆,「就跟逛街一樣,你覺得有很激動嗎?不會啊!我跟你講沒多激動,這世界大家都只是講話很激動而已。」

回推十五年前放白米炸彈的行為,「還是一樣很平常地去做,並沒有很激動。」當時警察問為什麼寒暑假、過年不放炸彈?「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我也是花我自己的錢去做炸彈,那別人放假,我要不要放假?」警察覺得很好笑,但這是很實在問題。

攝影/劉怡馨

「歡喜做、甘願受」 楊儒門:社會應該關注問題而非自己

楊儒門看似輕鬆幽默,話裡卻句句都是針。「這世界就是這樣,講得最激動的,他媽的最有問題。」老一輩的人抓去馬場槍決他會講什麼?陳明忠先生被判二十五年(註一),林書揚先生坐牢三十四年(註二),「對他們來講『進去關不就是這樣,春夏秋冬算一次,關幾次就出來了。』靠腰!那是一年欸!」

「老一輩人心態做這代誌是歡喜甘願,被關也是歡喜甘願。」現在人卻是做一件事情說五百遍,「聽恁都在唱歌,這社會很賭爛,都去講很假的話,真正做事的很少。」楊儒門以言論自由為例,「這是當初多少人努力而來,現在所有在講言論自由的人,當時都沒努力。」大家好事都說自己做的,壞事都說別人做的,這社會不應該這樣。

對於自己為台灣農業所做的努力,楊儒門依舊一樣態度,改變需要時間,不是自己講就好,自己只是眾多努力的人其中一個,「這是很多人一起打拚的,講難聽點,小事你也要跟人家共蝦米?你關(入獄)的時間,比別人放尿時間還少,你還要講什麼?」

「陳明忠先生常講,歡喜做、甘願受。」楊儒門引以為惕,只希望自己做什麼、像什麼,「我從不覺得自己是一號人物,也不覺得自己該被社會關注,社會應該關心我所關心的事,若只關心我本身,那就是社會有病。」

攝影/劉怡馨

註一:1950年台灣白色恐怖時期陳明忠被捕,判刑十年;1976年出錢籌辦左派雜誌《夏潮》而被逮捕,從死刑改判為十五年徒刑。
註二:1950年的中國共產黨台灣省工作委員會麻豆支部案中,林書揚被捕,判處無期徒刑,一直到1984年才釋放,長達三十四年零七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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