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寫手

種碳:大型企業如何推動歐盟的碳移除議程 (3)

3.涵蓋範圍廣泛的碳抵換供應源認證

碳移除架構應該為碳移除提供一個精準且有科學依據的定義,更重要的是,它必須將碳移除、與廣義卻又發散的種碳概念區分開來。然而,產業參與者認為這是個可以涵蓋各種類型會計技巧的機會,藉以提升碳排放的抵銷和綠化經營的可能性。接下來的章節將檢視來自不同的產業建言。

3.1種碳與碳移除:需要區分、而非混為一談

企業主張在立法架構內,對可被認證的碳額度進行廣義的認定,包括減碳、規避碳排、降低碳排放強度和碳移除。這樣一個廣泛的認證範圍將增加可抵換的碳額度供應量,並成為可抵銷企業產生多數碳排的另一項選擇。

例如,Copa-Cogeca主張為減碳和碳封存、以及碳捕捉提供碳信用額度。藉由這樣的區分方式,遊說團體似乎承認生態系統中的碳封存並不等於永久性的碳捕捉。歐盟種碳聯盟建議該架構應納入減碳和碳封存,因為兩者都「有助於減少大氣中的碳」,這種說法完全是誤導,因為碳移除或許能減少大氣中的碳濃度,但減碳只是減少排放至大氣中的碳。百事可樂主張透過以激勵方式實現農業減碳,期許「在2035年前實現土地部門的氣候中和」。歐洲食品飲料公司、百事可樂、丹麥乳品協會、歐洲酪農業協會和先正達,均主張建立碳信用制度,並獎勵透過之前方式所達到的「把…碳留在土壤中」的規避碳排放目標。

雖然碳封存、規避碳排和減碳在土地部門對氣候變遷減緩的貢獻具有其功能,但作為碳抵換的信用額度,在單一的法規架構下對它們進行合格的認證並允許其交易,是相當危險的作法–特別是一個僅適用於真正碳移除的架構。儘管如此,對種碳的獎勵措施和認證架構採取更為廣泛認同定義的建議,也獲得了歐盟理事會的支持,歐盟理事會呼籲評估「擴大歐盟碳移除額度的認證監管架構範圍,對減少農業溫室氣體排放的潛在影響,包括增加對土地管理者在農場層面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獎勵」。

為了碳移除定義的完整性之故,儘管與企業利益站在相反的方向,歐盟執委會需要明確區分廣義的種碳概念,和明確的、狹義的永久碳移除定義。

3.2藉由誇大的基準線以提供更多的碳抵換額度

為了準確判斷碳是否已被封存在土壤中、或土壤的碳排放是否已減少,設定一個合理的基準線至為重要。有意義的基準線意指過去、或實施某項措施之前的碳排放或碳貯存水準。然而,一些公司藉著提及「一切按照既有商業模式」為前提的未來基準線預測,進一步誇大他們的氣候行動。例如,挪威國家石油公司認為,如果實際排放結果在未來低於「一切按照既有商業模式」的預設,就應該發放信用額度。此種做法基本上是根據現階段與未來的排放預測做比較,以某人減少的污染程度所創造出的信用額度。與《聯合國氣候變化架構公約》中減少森林砍伐和森林退化造成的排放的概念–REDD和REDD+相似,誇大的基準線會導致減碳的誇大宣稱效果,如同雀巢這樣的公司也使用此種策略,在他們的永續報告中誇大他們實際執行的氣候行動。

3.3透過「智慧集約化」的方式使用農用化學藥品達到規避碳排的額度

農用化學藥品公司長期以來一直宣導所謂的「永續集約化(sustainable intensification)」,以提高「土地的利用效率」,除了擴大他們自身作為碳信用額度的整合者角色外,他們還可以藉由確保其產品在未來的農業系統之中佔有一席之地,亦可從涵蓋範圍廣泛的認證中獲益。代表巴斯夫、拜耳和先正達等全球企業的德國農業工業協會(German Industrieverband Agar,IVA)和雅苒等,亦主張在歐盟的碳移除架構中承認規避碳排,其理由是集約化會減少土地使用狀態的改變。

例如,IVA強調了耕犁強度(tillage intensity)對土壤含碳量的作用,另一方面,減少耕犁頻率和提高產量通常是在農藥和化學肥料增量使用的情況下發生。遊說團體認為,無機肥、氮肥施用方法、殺蟲劑或精準農業等,不僅可以擴大農地的生產力,還可以促進根系發育與作物殘留體,進而增加土壤中的碳含量。雅苒強調,種碳應該認同「無機肥的使用……可增加每公頃的作物產量,反過來防止了溫室氣體的排放……來自改變對農地的使用方式」。相反的,農用化學藥品公司對有機肥抱持著輕蔑的態度。拜耳公司認為用於增加土壤有機碳含量的糞肥或堆肥應該被視為已移除、但不是從大氣中移除的碳。

此外,這些公司也建議,藉由使用他們生產和銷售的其他農業化學產品,可以避免來自非農業部門的二氧化碳排放,這些產品包括氮抑制劑(nitrogen inhibitor)和生物刺激素(biostimulants),開發這些產品的目的在減少因土壤施肥造成的一氧化二氮排放,以及可用於糞肥儲存的新型添加劑。雅苒還認為,與全國或地區的平均水準相比,使用農用化學產品可有效降低種植作物和飼養動物的碳排放強度,因此應當作為「低碳排放型農業活動」予以獎勵。根據歐盟委員會所流出的一份提案內容表明,可將此作為基準線所得到種碳的信用額度,既可歸避碳排,又可降低碳排放的強度。

3.4飼料添加物、生質沼氣與其他:工業化畜牧部門的偏好

同樣地,歐洲酪農業強調其在改善「每生產單位牛奶的碳足跡」方面的進展,並因此降低了碳排放的強度,這些碳排放的減少通常是再進一步透過集約化生產和技術的改善而實現。因此,歐洲酪農業協會發表聲明,認為種碳行動的定義應「足夠廣泛,並可涵蓋所有歐盟成員國的活動」,並強調與丹麥乳品協會站在相同的立場,種碳的範圍「應擴大納入對氣候具有積極影響的集約化養殖做法和動物部門」,認證作法上也允許再納入飼料添加物或糞肥管理,期許可減少工業化畜牧生產方式帶來的甲烷排放。在法國擔任歐盟理事會主席的期間,前法國農業部長Julien Denormandie在歐盟理事會上推廣法國的計畫,作為認證架構的潛力模式。在沒有絕對削減碳排放的情況下獎勵排放強度的降低,也將使工業化的畜牧業集約式生產持續存在,並繼續導致氣候變遷之外的各種對環境、社會和健康有害的影響發生。

4.陸地碳封存的可逆性與量測方式招來業界的漠視

歐盟執委會的溝通文件和來自各行業提交的申請書中都承認,現階段用於碳信用額度認證的農業碳足跡監測、報告和盤查(Monitoring、Reporting、and Verification,MRV)協議中存在著權衡問題。產業界呼籲歐盟執委會「在具公信力和可靠性認證的要求、與引發成本的要求(如廣泛的監測和保險計畫)之間,找到正確的平衡方式」。然而,他們掩蓋了土壤碳封存不適合作為碳移除認證的主要問題,包括:土地固碳的可逆性和非永久性;缺乏對已被封存的碳量掌握度,以及此碳封存是否在任何情況下都會發生的例外情形;以及在專案執行期間,誰應負起對碳封存相關的損失和逆轉等責任。歐盟執委會和產業界似乎認為這些問題可以藉由技術創新(如遙測和模型建立)和會計架構找出解決之道。

接下來的內容將著重於碳信用額度的MRV相關的一些關鍵問題,以及公司如何設想解決這些問題。

4.1業界為避免永久性問題所採取的策略

永久性也許是關於陸上碳抵換的最關鍵單一問題,IPCC強調,陸地碳封存很容易受到自然干擾、人類行為和氣候危機本身的影響。然而,先正達說明,陸地固碳的可逆性和不穩定性與私人市場的建立有關,並建議歐盟可以藉由獎勵碳移除、以及付費避免釋放已封存的碳的方式,確保陸地固碳的「長期永久性」。但這種觀念忽視了一個事實,即土壤固碳很可能因為農民無法控制的因素,例如乾旱、洪水、火災甚至氣溫升高,而發生碳逆轉的現象。建議的解決方案或許能抑制農民採用會導致碳逆轉方法的想法,但它並沒有解決碳逆轉現象發生的本質。相較之下,拜耳公司藉由指出土壤的有機碳庫具有自然變化的特性,繼而淡化了永久性的話題:雖然種植作物的過程,如採收和自然干擾等,會導致短期性的土壤碳逆轉,但它「長遠來看,不一定會影響碳移除」。

其他如荷蘭合作銀行(Rabobank)、Copa-Cogeca、Agoro碳聯盟、拜耳或埃尼等,均建議使用會計核算機制,至少可在其碳核算方法中解決非永久性的問題,這些機制包括用以補償「未來釋放的排放量」的保險和緩衝系統,防止已入帳的碳封存量發生逆轉,使用噸-年為核算單位,或採用「5、10和15年的彈性壽命閾值(flexible longevity thresholds)」。殼牌主張以「預期永久性」作為概念,但沒有進一步的定義說明。然而,會計核算機制並無法處理在非永久性碳移除項目之中,會產生碳信用額度變化的氣候變遷。例如在碳封存發生逆轉的情況下,經逆轉釋放出的碳和合法排放的溫室氣體都會被釋放到大氣中。

百事可樂意識到這些問題,希望可在購入的碳信用額度之中,獲得碳損失發生時相關權責的保證,並認為「碳信用額度必須代表減碳排放量或碳移除量,並在該額度發行後不會出現逆轉。任何的碳逆轉都應該由土地所有者進行說明,且按照碳逆轉發生時的時價,賠償其損失的碳額度」。實質上來說,百事可樂主張土地管理者應對任何被購買碳額度產生的碳損失,負起責任。

4.2以嚴格測量作為代價的簡易MRV

儘管成本很高,但直接採樣是測量土壤碳的最可靠方法,但即使是這種方法,在採樣地區和相鄰區域之間的檢測結果仍存在著差異。然而,像拜耳這一類的企業無視這一現實,認為直接取樣方法有著「規模化成本過高」的問題。為處理高成本的議題,拜耳、Agoro碳聯盟和歐盟種碳聯盟等行業要角呼籲建立一個混合系統,可結合電腦模型、土壤直接取樣,及可相容其他尚未發生的創新型技術。

歐盟執委會和產業利害關係者建議,認證必須簡單、便宜,同時還必須有健全的制度,因而不會「對農民和林業人員產生非必要的行政和經濟負擔」。一項來自非營利組織CarbonPlan,對現有農業MRV協議的研究表明,各種種碳的方法若非穩健而成本高昂,就是簡單又便宜,但實際上卻對氣候造成明顯的影響。CarbonPlan認為,在現有的MRV協議中,「在缺乏嚴格的標準之下,很難確保得到良好的氣候結果」。

Agoro碳聯盟認為,混合模型的低測量精度,將可「透過整體碳移除量淨值的增加進行校正回歸」,按照雅苒的邏輯,這將確保整體碳匯的淨值增加。Copa-Cogeca則主張針對「種碳行動」、而不是「碳信用額度」進行認證,如此可完全規避來自測量的不確定性,它並認為種碳的認證將使農民能夠依據「評估實施特定的種碳行動,對環境所產生的預測性收益」來產生碳信用額度而獲益。農場遊說團體似乎認為沒有必要進行實地測量;但是,歐盟執委會可以為土壤碳封存建立替代性的量化指標。例如,有一套方法學假定在一公頃土地上實行免耕(no-tillage),可帶來某個額度的碳封存,農民將根據該預設固碳量產生的碳信用額度,和對當地或區域平均假定固碳量產生的基準,獲得報酬。從本質上而言,認證將是基於假設(而不是實際測量),即一般平均做法的碳封存量與已獲認證做法之間的額外碳封存量的對比。

到目前為止,歐盟執委會計畫建立專屬於歐洲的碳移除認證方法,但也曾考慮將現有的官方認證方法作為另一個可能的途徑。例如,現有的認證方法得到了Agoro碳聯盟的支持,他們建議設立一個「可彈性執行各種模擬方法的架構」,這個架構不是由歐盟執委會決定,而是由私人公司所提供。這些模擬的方法可能不太準確,但從他們的角度看,卻更有成本效益。因此,「無論如何,模擬土壤碳(SOC)的各種模型可以被接受使用,且無需經過具備同儕審查機制科學期刊證明其適當性」。經由那些想自行使用碳抵換額度、或以碳信用整合者身分進行營運的公司所發展出官方認證的方法,可能會減少歐盟執委會的成本,但不太可能有助於這些計畫所需的完整性和可靠性。

  1. 結論

已規劃的法規留下了許多開放性問題,也對歐盟的氣候雄心帶來了巨大的風險。關於討論種碳所涉及的複雜度和技術性,讓關鍵的利害關係者,包括糧食生產者、糧食工人、土地管理者和整個公民社會,在很大程度上被排除在整個討論過程之外。種碳是在被提出的碳移除認證架構中的一個關鍵部分,農企業和化石燃料公司在這一過程中所擁有的強力和超額代表權,使歐盟走上了一條危險的軌道,為碳抵換額度打開了方便大門,淡化了應遵守的目標,並允許公司對其營運內容進行綠色修飾(greenwash)。該倡議的法規將關鍵的公共人力和財政資源從急迫的減碳排放任務中轉移出去,而用作為建立有利於大型污染製造者的種碳補償資金,反而可以更好地用於直接支援農民實現農業生態轉型。歐盟執委會決不能受到產業的擺佈,這些產業的相關建議不僅是對氣候和生物多樣性的災難,而且亦會阻礙歐盟農業系統的轉型。

回復土壤碳的農業實踐必須是農業生態系統重建的一部分,也是農業部門轉型朝向更為廣泛生態農業的一環。將碳封存於土地碳匯之中的活動必須得到獎勵,而非創造具有風險的碳信用額度。生物多樣性、氣候適應性和韌性必須是不可妥協、也不能退讓的目標;它們所具備的氣候變遷減緩潛力是一個附加價值,而非毫無用處。

參考來源:                           

  1. Carbon farming: How big corporations are driving the EU’s carbon removals agenda. 28 November 2022. IATP – Institute for Agriculture & Trade Policy. Retrieved from: https://www.iatp.org/big-corporations-driving-eus-carbon-farming-agenda